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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版的深夜食堂:來了位想做老闆娘的旅店小姐

上文回顧:辭職創業當老闆,碰到為我洗衣服的旅店小姐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瘦削的小夥子並不是小美的男朋友。她們叫他昊哥。昊哥就像是中介,找來她們,又聯繫到旅館老闆——也就是我的房東,促成買賣。他和房東會在女孩們掙來的錢里抽一部分。昊哥負責保護她們,房東負責招攬生意和提供場所。

我問小美會不會覺得有點吃虧。

她的腦袋從碗里抬起來看我,說:「抽成在哪都一樣要抽,我、小紅和嬌嬌,我們幾個抽的數也都一樣。有啥吃虧的。」

小紅和嬌嬌是她的姐妹。小紅偶爾也會來我店裡吃飯,我知道小美就是她介紹給昊哥的。

小美繼續說:「沒他們我都不知道該去哪……我們又什麼都沒有。」

那年我為了省錢沒租房,晚上就住在麵館里。床鋪白天捲起來,和一些雜物堆在一起。晚上把凳子拼起來,鋪上被褥就算是床。

說這些的時候,我正坐在凳子拼成的床上,剛剛洗完腳。我把襪子扔進洗腳盆,蹲下,準備洗襪子。

小美說:「要不我幫你吧?」我連忙拒絕,讓她吃她的飯。

小美說:「男人的手怎麼能幹這些?」

我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就在幫昊哥洗衣服。院子里有洗衣機,她卻用手洗。

我問她:「難道你從來不用洗衣機?」

她回答:「一般的衣服用洗衣機洗,裡面穿的用手洗,這樣乾淨。」

我說哦,想了想,又問她:「難道女人的手就是用來洗衣服的?」

她說:「也不是。女人就應該做這些家裡的事嘛,男人應該做外面的事。」

我說:「按你說的,我天天做飯,天天都在做女人的事情。」

她笑說不一樣,不過沒解釋怎麼個不一樣。

後來她經常會把我外套之類的衣服拿去洗,而且還是手洗。我攔不住,就只好任她去。

和小美很熟悉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份了。八月份學校放暑假。學校的學生都回了家,附近很多飯店就都關門了。所以那兩個月我的麵館比平時還要冷清。倒是房東的生意雷打不動,看起來和往常差不多。

門可羅雀的夏天,我起得比平時更晚了。每天到中午才醒來。桌上有前一晚喝酒剩下的菜,沒洗的碗,還有亂七八糟堆放著的酒瓶。

光線很暗,外面拉著卷閘門,唯一的一扇窗子蓋著三合板。三合板上的字我看了無數遍。字的筆畫扭扭曲曲,張強強大概還是個小孩子。

我開燈,先洗漱,然後收拾了桌上的狼藉,去拉卷閘門。卷閘門嘩啦啦的聲響有一種自由的感覺。我總覺得這聲音代表我想去哪就可以去哪。

刺眼的天光照進來,我眯起眼睛適應一會,回去關了燈,搬出一張凳子,又坐在了門口,抽支煙,等待著什麼事發生,比如生意上門。

昊哥平時其實沒什麼事可做。我從沒見過他和別人打架。大概需要他出面的事,他露一下自己的紋身也就解決了。夏天的時候晚上熱,我店裡有涼櫃。他就經常來喝酒。

我也愛喝酒,雖然更愛白酒一些,但夏天還是啤酒喝得多。於是和昊哥成了酒友。那些中午起床才收拾的酒瓶,大多是跟他喝的。

有一天我們喝酒時,他突然說:「兄弟,咱們關係歸關係。你看我在你這吃飯,從來也不欠你錢,因為這是你的生意。」

我醉眼朦朧,沒反應過來,說:「我這個人,錢的事從來不客氣。」

他說:「你要是想睡小美,你也得掏錢。那錢也不是我,或者她一個人掙。」

我聽明白他的意思,說:「當然,當然。」

西北的天氣,九月份就開始涼了。新生入學,開始軍訓。每天我坐在店門口,都能看到街上零零散散的穿著迷彩服的學生。有些皮膚黑黑的人,我會猜測他們是大一軍訓,換了衣服才出來的,還是生下來就那麼黑。

我也會想起自己大一軍訓的時光。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一條信息,問能不能交個朋友。我和那個人聊了好幾天,後來發現對方是男的。原來他是一個教官,想要約炮。

九月份小美請假回家了。據小紅說,小美的孩子生病了,她回去照顧幾天。在那之前我還不知道小美有孩子。快到月底的時候,小美回來了。

那是一個晚上,我正在店裡和昊哥喝二鍋頭。手機突然收到小美的信息。她問我店裡忙不忙,我說店裡沒人,我自己喝酒呢。她又問我沒喝醉吧?我說一個人喝酒不會醉的。她說她在火車站,有點害怕,我能不能去接一下她。我說可以。

昊哥問我去做什麼,我說去火車站接一個朋友。他就回浪淘沙去了。

這座西北小城的火車站很破舊。候車廳甚至還沒學校里一個普通的階梯教室大。但車站外卻有一個巨大的廣場。據說廣場的面積在西北地區排第三。廣場中央立著一個紅軍雕塑,周圍是草坪花壇。再往外是兩條車道,兩旁種著樹,繞廣場半周在車站前匯到一起。

計程車從車道上去,停在車站前。我給司機了五十塊,沒讓找錢,讓他等一下,開門下車,一眼就看到了在售票廳門口等候的小美。我走過去,接過她手中的包。

她看見了等候的計程車說:「要不咱們走走?」

我說行,對著計程車喊話說不用等了。司機罵了我一句日你先人,開車離開。我才想起沒讓他給我找錢。

我們往公路上走,路燈的光像被什麼罩住了一樣,特別昏暗。

我說:「這破地方,怪不得你害怕。」

她低頭走路,沒說話。

走到公路上我說:「孩子病好了嗎?」

她說孩子身體不好,一生病就要住院打吊針。還好是沒事了。

我說嗯,我們沿著公路走。

她突然說:「我叫張娟。」

我說嗯,又不知道說什麼了。張口想叫她小美,但沒叫出口。叫張娟好像也有點怪。我想到她的孩子,問她:「孩子爸爸呢?」

她說:「跑了。」

又走出去一段路,她開始解釋:「他掙不來錢,我也幫不上他。家裡窮,他還年輕,就跑了。」

「我那年十五。懷孕了,我們就結了婚。結完他想跟我弄,我說醫生不讓,他就生氣。懷著孩子,我平時什麼都幹不成,只能待在家裡。他說出去掙錢,就沒再回來。」

「我捨不得孩子,做B超都能照見他了。孩子生下來我爸媽帶著,他們還沒老到動不了,能種幾畝地。我也能自己出來掙錢。」

「還是你們好,想幹啥就能幹啥。」

我想了想,好像應該幫她做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能為她做什麼。

起了一陣風,我感覺有點涼。扭頭看小美,發現她好像一點都不冷。

我說:「咱們打個車吧?你別感冒了。」

她說好,我們就站在路邊打車。來來往往的車燈閃爍,我們像瞎子一樣只能看到燈光,看不清對方的臉。我突然想到車水馬龍就是這個意思。

我們站了很久才打到一輛計程車。司機說不打表,一口價。我答應下來,拉開車門,讓她先進去,我坐在她身邊,把她的包放在腿上。

「沒帶行李啊?」

「沒有。」

「其實我也不是想幹啥就幹啥的。」

「要不我給你當老闆娘吧?」

我轉頭,看到她盈盈的笑。

「逗你呢。」

她繼續笑,和我印象里她所有笑容都差不多。

我們再沒對話。

她把頭靠在我的左肩上。我左肩一動,彷彿我們有著多年的默契一般,她順從地把頭微微抬起一點,讓我的胳膊伸起來,然後在我胳膊舒展的剎那,又把頭靠在我的鎖骨上。

我的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她的皮膚很涼。

我和小美回到豆腐巷。我看著她從浪淘沙酒店的燈箱下走過,進了院門,然後自己回店裡睡覺。睡前我把她的微信名從小美改為張娟。

第二天的一切都和每天一樣,只是小美沒來我店裡吃飯。

第三天也一樣。

再見小美是數日之後,我去給院子里的住客送面,她挽起袖子在洗衣服。我看到她胳膊上有一片青。她也看到了我,第一眼的眼神有些閃躲。但那種閃躲瞬間就消失了。我感覺那是因為她看到我不知道說什麼。

我以前的女朋友說,我經常會有那麼一種表情,讓人無奈地想再也不理我。每當我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就會做出那種表情。我猜小美對我的這種表情很熟悉。她走過來幫我開了門,我說謝謝,她說沒關係。

小紅和嬌嬌後來叫飯時,再沒叫過我劉老闆。我送面時她們也沒什麼好臉色,好像我是她們的前夫一樣。

其實我一直以為,如果昊哥心裡有什麼不舒服的,自然就會來找我。那樣我們就可以打一架。我那段時間特別想打架。但是我認識的所有人都和和氣氣的。昊哥仍然經常找我喝酒,和我稱兄道弟。甚至我對客人也愛搭不理的時候,他們也沒有一點意見。

秋天的時候,有一天我拉開卷閘門,看到店門口停著一輛警車。我多少覺得有些驚喜,因為每天拉開這道黑乎乎的卷閘門,我看到的都是一成不變的街道和與我毫無關係的行人。今天這輛警車有點稀罕。

沒一會,幾個警察帶著房東和昊哥出來,上了警車。警車開走了。和電視里演的一點都不一樣,我想,警車竟然沒有鳴笛。

我的麵館安靜了好幾天。再也沒有一個中年人在麵館門口晃悠,嘴上嘟囔著「玩不玩、玩一下」了。

這真讓我開心,比店裡生意好都開心。可是我沒開心幾天,房東就又回來了。

後來我和鄰居聊天時得知,房東花了幾萬塊錢,又堅持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昊哥他們只是住得久一些的客人而已。所以他很快就放出來了。而昊哥好像終究承擔了他保護小美她們的責任,被判了幾年。

至於小美,她和小紅還有嬌嬌,都消失了。

幾年後——或者說某一年的深夜吧。我突然發現,小美的微信換了頭像,改了名字。頭像是大話西遊里的朱茵,名字改成了「幸福來敲門」。她很久不見更新的朋友圈又開始發東西了,賣面膜。

我有時候無聊,會翻看她的面膜廣告,給她點贊。她卻從來沒給我點過贊。

除此之外,我們再沒有過交集。沒見過面,也沒說過話。

-明日更新,未完待續-

本篇是《深夜麵館》系列的第一篇。明天更新的文章中,老闆劉菜收養了一隻流浪貓,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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