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抖音北快手：悲歡並不相通

2018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似乎更早一些。前幾日快手，小火山等APP先後被安卓應用市場 下架，內涵段子被永久關停，抖音直播和評論也「暫時關停」。4月的北京，對於不少移動互聯網平台來說，必定經歷了難忘的寒冷。

（央視新聞視頻截圖）

對於很多生活在城市的人來說，快手第一次出現在自己的timeline， 是2016年的6月。一篇內容詳實，引證豐富，名為《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體里的中國農村》的文章，一時間刷爆了朋友圈。在那片文章里，我們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實和怪誕的人民——隨著電音喊麥的精瘦MC、吃燈泡的農村大媽、把鞭炮塞進褲襠的少年、十五歲的母親……在訝異之餘，很少有人在意，這個看上去土土沒有吸引力的平台，已經飛快發展成為行業中的一極。

（2016年的快手用戶界面）

據QuestMobile的統計數據，2018年初，快手的月活躍用戶已經達到2.3億（這個數字在四年前還不到30萬），所有APP中排行第八。中國聯通的數據則是戶均月消耗流量634.9MB，快手獨領風騷。而這個榜單中，第三名的B站，戶均月消耗流量是489.9MB；對於第四名的抖音，這個數字則是253.9MB。

與市場的強勢表現相反的，則是快手在網路輿論上的弱勢。似乎從誕生的那天開始， 這個軟體就被打上了「土味」 的標籤，雖然作為平台，快手並無法決定用戶上傳的內容。從最近一兩年來看，快手似乎在努力改變自己的這一標籤。無論是開始在微博營造積極形象，還是在知乎用官方號回答問題拿下9k+贊同，甚至是城市的公交車站台廣告，都可以看出快手PR的用心良苦。

可猶如一輛滿載的巨輪，快手的體量和用戶基本盤決定了，這艘船不可能靈巧的轉向。時至今日，在微博任何「土味」或者涉及低俗的新聞的評論區，哪怕該新聞並不出自快手，也充斥著對於快手的批評。比如四月十日被永久關停的內涵段子APP, 在微博該新聞的下方，仍然可見很多高贊評論在提及快手，並表示快手也應被關停。互聯網是有記憶的，不管批評快手的網友是出於道德的憤慨還是其他原因，看來快手這塊不大不小的「胎記」，將不斷被人提及。

（4月11日，微博相關新聞下方的評論區）

對於互聯網企業來說，提高公眾對產品的好感度，不僅是為了提高自身用戶粘性，更重要的是吸引一部分潛在用戶。快手在保持自己業內最為穩固的用戶基本盤的同時，也想著攬下短視頻行業的所謂「高端」用戶群體，這就勢必觸及抖音的蛋糕。相對於快手的「土味原罪」，他的對手抖音則有更加潮流有型 ——不僅在內容上更加貼近大城市跟中產的年輕人，連產品UI界面、廣告創意、甚至最簡單的應用圖標，都顯得更有設計感。

（抖音APP宣傳圖之一，色調凸顯了自己的與眾不同）

那個抖動的音符，就像它廣告里的一樣，帶來了熱度的猛烈共振。從總活躍用戶來看，抖音的確和不能與快手平起平坐，但是令競爭對手感到緊迫的，是其用戶增長速度。以2018年除夕這一周的新安裝用戶數為例：抖音達到了4265萬，而快手只有2034萬。放大到以月為單位，計算兩個平台的活躍用戶，抖音的增長勢頭更加只能用恐怖來形容——2018年二月，抖音的活躍用戶增長了4649萬，同比上月增幅61%。有人歡喜有人愁，快手的數據則顯得不太好看,凈增長1781萬，而且由於其龐大的基本盤，增速只有寥寥無幾的8%。

（數據來源QuestMobile，亮黃色為抖音，橙色為快手）

有好事者可能已經開始用建模計算諸如「快手何時會被抖音趕超？」等問題了，遺憾的是詳盡的數據分析和走勢預測並非本文的主旨。以上的數據只是想說明，和所有歷史給我們的教訓一樣，在任何既有範圍內，老大和老二的鬥爭都是暗流洶湧，甚至你死我活的。撇去營銷造勢等因素的影響，兩者的競爭已經超越產品本身，進入一種商業思維的層面：白名單制vs黑名單制，中心化vs去中心化。抖音的「潮」，建立在它程序優秀的演算法上，通過高度篩選，扶持優質內容形成密集推送。快手的「土」，則起源於其去中心化的社區風格，最熱門的視頻都是出自普通用戶的「雙擊」，所以更加接近大眾審美趣味的平均值。做一個不恰當的比喻，抖音就像知乎，總會讓你看到高質量回答跟大V；快手就像貼吧，雖然魚龍混雜，大部分人還是只關注自己感興趣的一畝三分地。抖音的用戶一定看過搭訕「小哥哥」系列視頻，但是快手的用戶不一定都看過"社會搖「，這就是產品演算法帶來的差異，背後的則是兩個公司商業哲學的根本不同。

商業思維上的彼此競爭，也滲入了各自平台用戶之間，形成了各自相對封閉的圈子文化。這種對立的用戶群體，造成了兩方互相的「看不順眼」。有人貼出兩個軟體內推送界面的截圖：一邊是水塘捉魚農村結婚等視頻，一邊則是穿著入時的「小姐姐」扭動的舞姿，表示「這兩個平台的人怎麼可能玩到一起呢？」。

（抖音APP內截圖，年輕女性自信地展示自己）

這種互聯網平台用戶間互相diss的情況，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屢見不鮮的了。然而真實的情況到底是如何，只有數據不會說謊。從數據來看，而快手並非大家想像的那樣，充斥著農村的 「油膩」中年人。如果看一二線城市的用戶和三線及以下城市用戶的比例，抖音是45：55，而對於快手，這個比例接近4：6。換言之，快手並沒有那麼土，抖音也並沒有其狂熱擁護者描繪的那麼潮。從用戶性別與年齡來看，兩方的差距更小，其用戶主力都是城市用戶和年輕女性。這真是應了一句話，只有女人才是女人真正的敵人。

（數據來源QuestMobile）

有用戶已經發現，快手裡萌寵跟城市小姐姐的視頻越來越多，而抖音里也漸漸有了諸如「趕海」和「手工」這種在快手上廣受好評的內容。快手和抖音在競爭中都變得越來越像自己的對手，雖然他們可能不願意承認。

任何一個亞文化社區，都會經歷這樣的過程，互聯網應用也不例外。當一個文化圈子越來越大，整個圈子內個體的分布也會越來越靠近整個現實社會的平均值——這就是很多互聯網社區老用戶感到不滿的所謂「拉低」。僅憑刻板印象，就將幾千萬，甚至上億的用戶劃為一類人，打上同一個標籤，不管是從現實還是邏輯層面，都是十分荒謬的。知乎真的有很多頂尖大學畢業年入百萬的大牛，豆瓣也真的有很多吟風弄月熟稔文藝的才俊，但是這些頭部用戶的比例遠遠沒有我們曾經認為的那樣高。不管哪個平台，其中最大多數的用戶，還是畢業於普通高校，讀書時間遠低於刷社交網路的我們。不要因為我們是某個平台的用戶，而產生一種縹緲的優越感，從而看不起我們的階級兄弟。《霸王別姬》里蔣雯麗演的風塵女，帶著兒子要學京劇，結果老師父不要，為消除當媽的誤會，他說了一句「都是下九流，誰嫌棄誰呀！」。

（電影《霸王別姬》截圖）

抖音可能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在各種輿論風波中身經百戰的競爭對手，不是在自己猛烈的加速中被彎道超車，而是先在4月的央視曝光和總局督察中遭遇了降維打擊。在同為今日頭條旗下，對標快手的小火山視頻也被要求下架整改後，抖音一時無兩，真正體驗了一把什麼叫「沒事兒偷著樂」。然而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不知道是因為同行的失足帶來的謹慎心態，還是因為自家隊友「內涵段子」被永久關停導致的「段友」湧入，抖音在4月11號宣布暫停直播和評論功能。

（4月11日內涵段子APP被關停後的某抖音視頻評論區）

截止目前，快手何時重新上架，抖音何時重開評論，還沒有明確的時間表。快手和抖音的相愛相殺，也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有人不懂那種空洞的毫無美感的電音舞到底好看在哪，也有人不解那種土味難掩的自編短片笑點何在。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魯迅說，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在決定將原有的兩千人審核團隊擴充到五千人之後，快手清華出身的創始人宿華在四月三日的道歉信的末尾寫道：「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們相信，記錄這個世界每個人平凡而美好的生活，讓我們共同見證時間沉澱後的記錄價值，是我永不改變的追求。」 平凡的生活里，有無數的普通人，雖然悲喜不一定相通，但是冷暖卻可以與共。每個人都不是一個孤島，因為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遭受打擊而叫好的人，不懂得獲得自由需要付出的成本就是包容你所不喜歡的東西。快手也好，抖音也罷，都是這個龐大社會的一部分，他們表達著上億人的需求，記錄著普通又千差萬別的生活。參差多態乃是幸福的本源，開放的社會有能力，也有責任接納它們。

快手和抖音，也許真的秉性各異，不是一路人。但是拋開那些刻板印象，剝離膚色和樣貌，人與人之間真的也沒什麼差別，餓了想吃頓好吃的，工作累了想看點輕鬆有趣的，男人愛看美女，女生中意帥哥。你可以鄙夷商業公司，卻沒辦法否認他們產品代表的，是實實在在的，不分地域，不論窮富，每個人都有的表達和被關注的慾望。記錄世界，記錄你，記錄美好生活。你看，快手跟抖音各自的slogan都可以毫無違和感的連成一句話。

（快手slogan:記錄世界，記錄你。抖音slogan：記錄美好生活）

雖然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但是魯迅還寫下了另一句話——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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