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花是不老梅
編者按｜馮秋子和清華美院鍾蜀珩的微信對話，關於花、文學、藝術以及生活態度。鍾老師說：「你畫得真好，你是神人，舞蹈家、作家、作協中最忙的領導、還是畫家，又是好母親好女兒朋友們最好的朋友!你畫的很美，單純、細膩、真摯，藝術在心中不分門類，是相通的。」
什麼花是不老梅
——和鍾蜀珩老師的對話
文、畫｜馮秋子
2018年3月23日（周五），我轉發給畫家、清華美院教授鍾蜀珩老師一個視頻，廣西北海剛經歷過暴雨，街上到處是亂跳的魚、死去的魚。
鍾老師：「這些魚太可憐了。」
3月24日（周六），讀到轉自《世界文學》2017年第2期文章《眾家言說邊見庸（日本）:1937（二）〉，與鍾老師分享。難得這位邊見庸先生對日本進行的侵華戰爭做深刻反思。
3月25日（周日）上午，讀到與日本文化有關的文章《日本物哀美學》，轉鍾老師看。文章引述本居宣長討論《源氏物語》時，對「物哀」概念做的解釋：所謂「知物哀」，是對所見所聞的事物能有所感動，觀之以心，動之以情，能感知「物之心」和「事之心」；而「哀」，則是這種「動」的表現，如看到櫻花開放，覺得美麗，就是知物之心，因為櫻花的美麗而感到高興，就是「物哀」。
鍾老師當天回復：「邊見庸是日本人嗎？我極少讀當下的文學作品，心臟不好，承受不了。我想讀張純茹的作品卻又不敢，一定受不了。她本人也因為探尋真相和深入思考而漰潰。這位邊見庸先生的文字是有良心有深度的，他一定十分痛苦。
「秋子，你發來的文字我慢慢看，有些不一定來得及看或回復，但我還是認為你發來的信息是質量非常棒的，感謝你。」
「人類的不幸最終能給一點真實或公正的說法，能從中找到細膩而深刻的共鳴和撫慰的是文學。（文學）比宗教、藝術更實。」
我說：「鍾老師好，您慢慢的，有空了看一點，別老用眼睛，眼睛別累著。張純如我也非常在意，但一直不敢直接去讀，不敢面對。當初在《文藝報》工作，編髮過很多作家寫的侵華日軍歷史研究文章，揭露日軍筆部隊的罪行，包括解讀張純如作品的文章，但就是不能去展開讀她。」
下午，鍾老師讀過文章，發我簡訊：「『物哀』一文很喜愛。」
隨後發了一幅圖片讓我看，是她在陽台上養的一盆花。
鍾蜀珩老師家陽台上的不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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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這盆花，我感慨：「好大呀，長這麼好。長年開花，我辦公室窗台上也有一盆這種花。」
說起花，我把剛拍下來發給母親看的我家裡養的君子蘭開花圖，就便發鍾老師看。
我家窗台上的君子蘭｜丙烯｜2018.3.26
我說：「我家裡只西面小窗下午能進40分鐘左右陽光，這會正照進陽光。窗台上放了20年的君子蘭，這兩天竟然開花了。家裡的植物第一次開花，搬到這裡20年來，第一次有花開放。高興壞了，給內蒙古家裡報告了好幾回。」
晚上9點半，鍾蜀珩忙完自己的事，寫道：「我家陽台養了棵俗名不老花、學名虎刺梅的植物。我小兒子去世第二年，在他誕辰日，我託大兒媳買一小盆花紀念他，兒媳棒著一盆長著小小綠葉、開著小小紅花的小花盆到家裡來，說：媽，這花叫不老花，長年都開花。我覺著真是心裡想要的。
「這花奇了，無論春夏秋冬，一直這麼開著。有好幾次外出很長時間，沒澆水，葉子都快掉光了，以為不行了，小心地一點點澆水，最後還是活過來了，我在網上終於查到這花學名叫虎刺梅。查了這花的習性，換了土。後來很多年她一直在慢慢長，賣花的師傅說，你能把虎刺梅養這麼大真不容易。到現在15年了吧。我很感恩這花，老覺著她在幫我和XX（老二的名字）之間傳遞著什麼，一種美麗的、頑強的、樂觀向上的樸素精神。
「這不老花應了物哀美學中「物哀」的美學意義。
「你的君子蘭開得真棒啊，好喜人。我也有一盆，前年怒放了一次，去年水澆多了，中間部分爛掉了，今年葉子還可以，開花估計沒什麼戲了。估計要養很久才回緩過來。」
3月26日（周一）中午，我拍了辦公室窗台上養的不老梅給鍾老師看。
我辦公室窗台上的不老梅
「真讓人歡喜又悲傷。」我說，「虎刺梅，原來就是不老花。兩個名字都好。孩子有靈，花兒能應，真是，從沒見過這種花長那麼大，15年，怎麼著，也長著，花開著，小花只有兩片花瓣，各自安妥、滿圓，上下托扶住，小金心裡，嵌鑲著鑽石晶寶，剛開不久，直立起兩個小棘角，開一段時間以後，花心錦簇。想起一位好詩人、作家王小妮說的一句話：用最少的翅膀飛翔。
「孩子也許是把念想和祝福託付給她了。陪伴父母雙親的，盡有，長在長馨的虎兒、刺兒、喜人孩兒。我遠遠地待著，也能想到、體會到這花的好。
「我想，您是常跟那盆不老花交流的，她接應著，跟您那麼妥帖地待著，用她的力，和您交往。她喜歡您，喜歡這個家，喜歡家裡有的溫暖和愛，她已是家庭一員。
「剛發的圖片，是我辦公室窗台上的不老花，我的朋友、原作協外聯部的山東女子（我們1990年認識）三年前退休，把她辦公室這盆花交給我，當時她大概有三四根長枝，長度有四五十公分，只在頂部圈了兩三層綠葉，長了一些紅花，中間約三十公分枯朽著，我不知如何對待，只好給她水，每天看一看，和她說說話。有一次離開十多天，她就關閉，沒葉沒花了。我三天兩頭再給一點水，不忍心她真的不在。後來，沒辦法了，我乾脆剪掉那幾根長長的枯乾，留下一隻手那麼長的根。奇蹟發生，她不久就緩過來，重新長葉、開化。從小長起。
「我媽媽養花，長得好。我沒有經驗，自己是不是能夠養好花。家裡空間小，向北，我的屋裡有一扇西窗，總覺得這個房子養不了花，沒地方養花，我還是養，養植物，窗檯窄，養小盆的植物。這些植物在別處開花，移到這裡不開花了。我接受只有綠葉。心裡有花就行，一樣好。我出差回來，總看見葉子瘦了，待幾天葉子就肥了。其實好多時候，在家也顧不上這些植物，只是澆水時看一看她們，和她們在心裡說說話，跟她們總是有交流的。出門在外，沒能夠交流。她們應該知道。她們是懂得的。
「您不用回復，我在電腦上寫的微信，所以能寫多，寫的長。您看著，當說話呢跟我。不用寫，太費眼睛。」
什麼花是不老梅｜丙烯｜2018.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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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鍾老師說：「我下班以後，試著描畫了一下虎刺梅，畫不出來，沒能力了，您笑了吧。
我媽媽老讓我畫一下她的花，好多我不敢亂畫，畫不出來。
今天最不會畫的是盆。越畫越不像話。」
3月28日（周三）上午，鍾老師發簡訊來：「你以前發給我你畫的畫怎麼找不見了，就有這張不老花，畫得真好，你是神人，舞蹈家、作家、作協中最忙的領導、還是畫家，又是好母親好女兒朋友們最好的朋友!
你前面的畫是不是發在朋友圈了?
你畫的很美，單純、細膩、真摯，藝術在心中不分門類，是相通的。」
中午休息時，我回信給鍾老師：「謝謝鍾老師，您鼓勵我多多的，我更有力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啦。您不忍心挑我的毛病，怕我脆弱的小腳步不敢往出邁，呵呵，沒事的，我可愛聽批評了，趙蘅老師給我指出問題，現在常在心裡過，真就有作用呢。說心裡話，我努力了一下，才敢讓您看，是怕耽誤您時間和精力，因為它幼稚，缺胳膊短腿。您的眼睛該看更好的東西，享受更好的藝術創造。不好的、不夠好的，浪費您時間和精力。昨晚上巴頓看到這幅小畫，他說，花盆右角比左角高出去了，比例不對呀，這是很重要的。而我就是畫不出準確的花盆。也畫不出明暗色彩反映的立體感覺……缺的多呢。只好一點點動手，盡量去做想做的，做的接近心裡想做的，想辦法讓想做的再能不同起來。去慢慢嘗試，看看可不可以。就這麼想的。只要心裡高興，像您說的，藝術有時候，相通的東西是可以互相借鑒的、影響的、啟發的、關照的。」
3月30日（周五），下班以後，我給鍾老師講了遇到的一件事：「北京這幾天朦朦朧朧，不過，天又涼又溫暖，人們穿什麼的都有，就像土地里萌發的各種芽芽。今早一進地鐵站台，發現了一位在人群中被擠來擠去的挑擔賣花人。比街上的景象更讓我驚奇和欣喜，只可惜進進出出的人太多，我也在其中繞小步行進，上班已晚的焦慮註定了一個方向前行，待站到地鐵站台上下人的門口，車一分鐘後進站。我後悔起來，應該買一束花。就為了那位中年已過老年不到的農民大哥下到地鐵站來賣花，也應該鼓勵他，好讓他再來。如果下班的時候來就好了。我的辦公室正沒詩意呢，要重修整裝暖氣系統，這幾天需要收拾東西，搬出去辦公，所以，花，沒法在那個亂鬨哄的地方伸展。那位農民帶來的，是北京這些天動靜最小、最自然、最有活力的詩意。」
這些天再沒碰到那位在地鐵里賣花的農民。那天在他的花筐里看見這種向日葵，我從外面買了幾支插上。
向日葵｜丙烯｜2018.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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