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無處不在的艱難

最新 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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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無處不在的艱難

白軍芳

我媽媽的一生，就是伺候老人、生孩子、養育孩子、做飯、參加生產隊勞動的一生。後來，終於和爸爸住在一起，又是伺候父親的生活。

前幾天，媽媽過來找我。還沒有說什麼，她的眼淚就「骨碌骨碌」往下掉。

我連忙放下紙筆，過來，詢問她怎麼了。

「昨天晚上，夜裡十點了，我睡不著覺。」媽媽說：「我的心臟『撲騰撲騰』跳的很厲害。」媽媽一邊說，一邊捂著自己的心臟，彷彿它現在還在「跳得很厲害」。

「怎麼了？」我一下子緊張起來。「您到底怎麼了？沒有聽過，您心臟不好啊。」

「哪裡是心臟不好！哪裡是心臟不好！是我餓了。我只要一挨餓，就心臟跳啊跳啊。」我媽媽說。

「哦，那還不簡單。」我如釋重負。「吃點東西好了。」

「是啊，是啊——」話說到這裡，我媽媽的眼淚如瀑布一樣流下來。「是啊，我起來，去廚房，給自己煮雞蛋茶。我一氣煮了三個。我一邊吃，一邊流淚。」

「為什麼流淚？」

「我想起我的這一輩子。年輕的時候，家裡有老人，雞蛋都是給老人吃的，自己從來不敢吃。後來，老人去世了，有小孩，雞蛋都是給小孩子留著，你們又長骨頭又長肉的，再後來，你們都結婚了，又有了小孩，雞蛋給小孫孫吃，然後，你小孩也長大了，可是，我還是不捨得吃雞蛋。」

「為什麼呢？」

「我一看見雞蛋，就覺得這個是美味，是要留給更重要的人的。偏偏，你爸爸就不愛吃雞蛋，他覺得自己沒有病沒有災，吃啥雞蛋呢！然後，我認為，他都不吃雞蛋，我就吃不下去。可是，我真的需要雞蛋，我感覺自己營養不夠，吃了雞蛋才有氣力，才能睡著，可是，可是，我吃雞蛋，總是會難過，覺得自己……可憐。真的。我吃完了雞蛋，就會後悔，就覺得自己背著你爸爸偷吃……」

媽媽難過的說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和媽媽朝夕相處，我大抵是不會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的。偏偏，我曾經是她的幼女，我的兒子是她的最後養育的嬰兒，我知道，從我們家鍋台上的流過的無數個雞蛋，真的沒有在媽媽的碗里停留過。現在，她已經80多歲了，她覺得自己力量孱弱，需要雞蛋來增加營養，可是，她已經長期養成的習慣，構建成她「吃雞蛋」的心理障礙。

她覺得，自己吃雞蛋，是不值得的。

所以，她昨天晚上，「偷吃」了三個雞蛋，今天一大早，就跑到我這裡，來告訴我。傾訴出這樣的愧疚感，以減輕內心的壓力。

我不知道媽媽的生活經歷，曾經如何痛苦，才形成她的這個心理障礙。也不知道，如何的語言安慰，才能給她的難過以真正的根除。很多個人的心理的創傷，真得不是某個人輕描淡寫的話語能夠平復的。

對於貧窮的記憶，恐怕要用堆滿冰箱的雞蛋才能幫助她跨越那種不必要的緊張和焦慮吧。

就在媽媽事件結束的下午，我姐姐給我電話。她是不經常給我打電話的，因為，電話費對她而言是很貴很貴的，不值得給妹妹我花費。

「我不知道，妹，那個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而且，領導批評我，我還頂撞了。你說說，我怎麼辦？」電話線的那一頭，姐姐帶著哭腔的話，似刀子一樣刺得我心疼。

「到底怎麼了？不要急，慢慢說。」我盡量壓抑自己的焦急，用平靜的聲調和她說話。

「今天早上，有一個女孩子說她肚子疼，讓我給她揉揉肚子，」——我姐姐最近新找了一個工作，給一所學校當生活老師，就是給學生做飯，安排、管理他們睡覺、起床、上學等雜務，她之前從來沒有到社會裡工作過，這是第一次參加學校的公共空間的活動。「我就是過去給那個女孩子揉了揉肚子，不一會兒，就有另外三個孩子說她們肚子疼，吆喝著叫我給她們揉肚子。我就緊趕慢趕，從一個床到另一個床，給最後一個孩子揉的時候，其他孩子，就都離開了，最後一個孩子，出操遲到了。我們領導知道了，學生遲到是因為我給她揉肚子導致的，很生氣，就批評我了，說：你知不知道，這群孩子可會演戲了，你給一個孩子揉肚，就會叫其他孩子看出來你善良，她們就有可乘之機，就一個個裝病。你要是這樣照顧學生，遲早會叫更多的學生裝病的。

我不認為我錯，我就頂撞了他。我覺得對孩子好就好。不對孩子好就不好。可是，中午的時候，好幾個孩子，就不聽我管理，不好好睡覺。我才覺得，領導說的是對的。可是，我怎麼知道，這些孩子，那麼會裝病呢？我怎麼知道頂撞領導是我理解的不對呢？我現在很後悔，可是不知道怎麼辦？」

我姐姐從來沒有對付過這麼複雜的關係。她以前都是在家庭里伺候老人、養育自己的孩子的。現在，不僅有40個毛頭孩子等著「挑釁」她，而且，還有「高高在上」的領導的權威，叫她心理忐忑不安。

「姐姐，對待孩子們好是對的，沒有錯。至於學生欺負你善良，你要調整自己的管理方式，該嚴厲的時候，嚴厲才行。至於領導，你不要太緊張。領導，之所以能當領導，是他比你有經驗。你頂撞他不對，但是，你也不是每一次都頂撞的，在你看到自己的錯誤的時候，找一個適當的機會，向他認錯。領導不會怪你的。你放心。」我一邊安慰姐姐，一邊把我的電腦的文章，在滑鼠的滑動中，前前後後的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