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天下 > 他倆是百變司儀和破爛王,也是徐州音樂圈大佬

他倆是百變司儀和破爛王,也是徐州音樂圈大佬

導演邵攀在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中,圍繞兩個「落魄」卻「快樂」的音樂人,撕開生活包裹的外衣,記錄純粹感性在物質世界橫衝直撞的歡騰聲。

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劇照。

撰文 / 沙丘 編輯 / 洪雨晗

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海報。

「如果/我不能做

我想做的事情

那麼/我的工作就是

不做我不願做的事情

這/不是同一回事

但/這是我能做的

最好的事情

——尼基·喬萬里《雨天的棉花糖》」

張鵬程和張宜蘇是徐州音樂圈裡標杆式的人物。他們不僅有異於常人的音樂天賦,而且有同樣異於常人的生活方式。

張鵬程喜歡騎著自行車穿梭於大街小巷,抱著吉他四處歌唱。他雖然出過一百多首原創歌曲,但幾乎沒人知道,最後淪為遊走在紅白喜事舞台中的「百變司儀」。

張宜蘇是如隱士般的音樂高人,「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他年輕時自學鋼琴和音樂創作,造詣頗深。他門徒眾多,其中不乏偶像明星,但依然穿著破爛衣衫,靠倒騰電子產品糊口。

他們兩人因獨特的生活品行,在朋友間流傳著各種奇談。

為發奮圖強,張鵬程刪掉了電腦里所有的毛片,並為此舉辦了一個隆重的「儀式」。他飯後從不刷碗,而是倒上開水把碗沿的油抹進去,然後連油帶水一塊兒喝下。他認為刷碗有三宗罪:浪費油、水、洗潔精。

張鵬程用手抹碗沿的油,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劇照。

為了向朋友們示好,張宜蘇每到一位友人家中都會拉一泡屎裝起來,作為禮物藏在朋友家。

他洗澡靠下雨和家附近的雲龍湖。一次,天空驟降大雨,行人紛紛躲避,他卻拿著毛巾和香皂走上街頭淋浴。若烏雲飄散,他便不依不饒地追著烏雲搓澡。

導演邵攀將這部講述他們人生故事的紀錄片取名為《自行車與舊電鋼》(原名《Bike與舊電鋼》),兩種物件分別對應兩人。

「他們在世人的不解中完成了自我精神力量的完美修鍊,既沒有煽情自己的命運,也沒有悲壯地吹捧如何堅持理想。幽默面對人生的他們,把生活過成了段子,笑聲大於酸楚,最終他們走到了同樣的生活軌跡,用不同的性格相互成就了對方的夢想與前程。」


 張鵬程:用音樂開啟命運的大門

冬日的下午,張鵬程背著大包,坐公交換乘三輪車,再搭載麵包車趕去市郊主持一位老人的壽宴。在同行眼裡,他是徐州最有名的「百變司儀」——常歡(意為經常給別人帶去歡樂),只要他在,永遠不會擔心冷場或節目不夠。「兩個小時的表演,有他一人就行」。主持、唱歌、反串、演小品,每場演出他都會換幾身奇裝異服登台表演。

張鵬程出生於徐州,小時候家庭不和睦,父母三天兩頭吵架,他忍無可忍,跪在院子里發誓,「如果不託生在這個家,當狗也願意。」艱難的成長環境造就他桀驁不羈的性格。他不注意生活細節,喜歡講大話、虛張聲勢,甚至會在飯店裡,突然讓大家安靜,自顧自地給大家講生活感悟、唱歌。因為此事,他沒少和人起矛盾。

沒有演出的時候,張鵬程喜歡騎著輛自行車,抱著吉他四處唱歌。他愛唱歌,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了。每年參加學校的歌手大賽,甚至組樂隊到別的學校演出。他天生具有表演天賦,上台先跪地親吻舞台,然後忘我地又蹦又跳,每次總能掀起晚會的高潮。

畢業之後,出於對音樂的熱愛,張鵬程從工廠辭職學習創作。他曾經在北京的地下通道賣唱,後因食不果腹回到徐州。影片中,張鵬程閉上雙眼回憶起這段往事,「在那一年的冬天,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拋棄了我的理想,回到家鄉……」說到這兒,他聲音哽咽,仰躺在房間里。

「我拋棄了我的理想」,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劇照。

張鵬程說,直到遇見張宜蘇,他的人生才開啟了另一扇大門。在張宜蘇的鼓勵下,他開始嘗試創作,將生活中的細碎感受化成一首首歌曲。

「有的人,依靠音樂和命運鬥爭。有的人,靠賣饅頭和命運鬥爭。有的人,依靠自殺和命運鬥爭,你和我選擇活著和命運鬥爭……」他創作的這首《命運饅頭》,震驚了徐州音樂圈。音樂製作人徐譽滕聽到這首歌后,決定擔任他的製作人,給他錄歌。他找到張鵬程曾經的作品《夢想成真》,重新編曲,進行錄音。

第一次錄歌,張鵬程唱到副歌時哭了,直到整首歌的音樂結束也無法停止。後來反覆多次,每到相同位置張鵬程都忍不住大哭。徐譽滕以前認為某位歌手在錄音棚唱哭都是假的,是新歌宣傳需要,「真正能唱哭的歌手很少」。

如今的張鵬程經常會去酒吧和KTV找當兼職歌手的工作。影片中他一家挨一家地詢問、歌唱,推薦自己的歌曲,希望能有人懂他,但幾乎無一例外地被拒絕了,對方需要的,是能唱流行歌曲的歌手。


張宜蘇:快樂的垃圾音樂人

張宜蘇的住處是整棟樓中最顯眼的。鄰居家窗明几淨,他家的窗戶不但千瘡百孔,而且被煙熏得一片焦黑,分不清屋內和屋外。

昏暗的燈光下,雜物、垃圾、煤灰和破舊的音樂器材塞了滿屋子,即便他常用的電子琴、電腦,也被包圍在垃圾里,布滿灰塵和油漬。

張宜蘇住處,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劇照。

張鵬程一直忘不了初到張宜蘇家的情景,「那個窗戶風嗖嗖往裡灌,床單、枕頭、沙發墊全是油跡斑斑的,就是個『破爛王』吧,根本不是什麼音樂大師」,他當時想。但很快,他被張宜蘇的音樂才華震驚了。

現實和影片中一樣,只要張宜蘇的手碰觸到琴鍵,旋律響起,你就會忘記周遭,沉醉在他的音樂世界裡。「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一個簡單的合成器就能把音樂表現得如此完美。沒有任何不妥,一切都在你最舒服的感官下呈現給你」,片中,他的一位學生說道。

張宜蘇出生於台灣,父親是國民黨軍官。15歲時,他隨父親回到徐州。由於從小的教育背景與內地的差異,他高考失敗了。而隨之,他也慢慢失去了上學的興趣。

 兒時的張宜蘇與父親,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劇照。

在他的回憶里,接觸音樂完全是偶然的事,一次他在路邊花15元買了一個兒童電子琴,頗感興趣,從此便一發不可收,買教材,買樂器,自學MIDI音樂製作。

作為中國第一代MIDI音樂人,他涉獵廣泛,見解獨到。從中西方古典樂,到現代搖滾、爵士、布魯斯等,都在他的研究範圍內。很多人托關係將小孩送來學音樂,但多年以來,他幾乎分文不取。

除了音樂,他對電子產品也研究頗深。沒錢生活了,便去當地「電子垃圾市場」轉一圈,倒賣幾件糊口。

生活中,他經常不洗澡不洗臉,穿得破破爛爛,鄰居們對此完全無法理解,認為他是弱智、瘋子。但他認為自己是回歸到了「自然狀態」,生活不應該設置這麼多條條框框。

就是這樣一位企圖逃離「紅塵」的人,卻有過一段無法忘懷的愛情。朱莉,一個有著同樣坎坷身世的女人,當年因走投無路住進他家。後來,他們分開,朱莉陷入另一段感情,跳樓自殺。片中張宜蘇談到朱莉的死,「那一刻,我就覺得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張宜蘇,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劇照。

他回憶與朱莉一起的時光,彈著琴,朱莉輕摟他的肩膀,依偎著聆聽他的音樂。後來,即便在生活中遇到了些糟糕事,他總會想,「沒什麼,我曾經那樣幸福過」。片里,他把和朱莉的感情寫成音樂劇,這旋律時不時在家中響起。

「曾經我們倆就這樣相偎在一起,在孤獨的量子世界裡,看著時空扭曲,N個世紀,無法忘記回憶藏在基因里。如果你也相信物質不滅的定律,那就會有完美的幾率,又讓我遇見你。」


 「拍攝時,我處在長久的感動中」

穀雨:我們都知道好的人物能讓紀錄片成功一大半,你當初是怎麼認識張鵬程和張宜蘇的?

邵攀:我先認識的張鵬程,因為他一直寫歌,我很早就聽說他了。在徐州的音樂圈裡大家都認識他,他幾乎是一個標杆式的人物,永遠充滿話題。後來我有機會聽到他的音樂,那種徐州鄉音一下打動了我,我覺得很有意思。

剛好有一段時間,我回到徐州開了一家廣告公司。中間有大量的空閑時間,經朋友牽線就和張鵬程認識了。他是一個特別能說又心地善良的人,永遠有說不完的話。那段時間,拍攝他的想法一直在心裡沉澱和發酵。直到有一天,我的朋友徐譽滕和我聊起張鵬程,聊他各個時期的瞬間。

張鵬程刪除AV的儀式,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劇照。

張鵬程是一個讓我很有慾望拍攝的人物。當時我和朋友合買了一套設備,就開始了拍攝。拍張鵬程的第二天,遇到了張宜蘇。所以拍紀錄片就是一個不斷接受驚喜的過程。

張宜蘇是徐譽滕的老師,很多年前就聽他說起「張老師很有才華,所有技能都是自學的」。我當時就想張老師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的音樂到底好聽到什麼程度?

張宜蘇是張鵬程的朋友,拍攝的時候我就自然而然去拜訪了他,想聽他聊聊眼中的張鵬程。

張宜蘇很低調,和人說話非常有耐心。當時所有人都在聊天,而他就傾聽、附和。直到大家起鬨讓他彈奏幾首曲子。我在很多從業多年的音樂人工作室里,都沒有聽到那樣多維度、集大成的音樂,他的音樂實力實為大師水準。當時就覺得應該記錄他們。

穀雨:將兩個人物瑣碎的生活場景剪輯成紀錄片其實挺困難的,你剪輯時,按照什麼邏輯進行結構呢?

邵攀: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思考如何去呈現兩個人物。三四百個小時的素材,剪輯起來比較困難。後來我發現認識他們的過程很有意思,不妨就按照這個過程剪輯。他們兩位「破衣爛衫」,我們不可能一看就能想像到他們有什麼樣的才華。大眾能看到的都是生活的瞬間,我也在前面加了很多生活化的東西。

穀雨:其實看完紀錄片,很多人和我一樣好奇,張宜蘇的音樂才華是如何形成的?

邵攀:所有的大師都會經歷藝術上的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看山是山,第二階段是看山不是山,第三個階段是看山還是山。他也經歷了這三個階段。在1990年前後,他開始玩一些專業設備,之前是玩電子琴。當時他父親剛去世一年左右,據說他父親給他留了一筆不菲的遺產。他父親是國民黨軍官,是帶著美金從台灣回來的。

父親過世後的張宜蘇,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劇照。

他當時是個闊公子,到北京中關村淘一些二手電筒腦、MIDI設備。當時電子設備非常昂貴,一台二手顯示器差不多9000元,MIDI鍵盤27000元。

如今他到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過程,對用任何設備都沒有要求。他用別人淘汰的iPhone,連接非常小的MIDI鍵盤,在公園、河邊搞創作,用各種不同的方法玩兒音樂。

穀雨:這部紀錄片有點像一篇深度報道,除了記錄他們的生活,也找了很多朋友來談他們的故事,多個角度去講述、還原他們的人生。那些採訪是當初一起拍攝,還是後來才補充採訪的呢?

邵攀:首先我採訪的人和他們都是有交集的。其實還採訪了很多聽說過他們的人,但最終沒有剪輯進去。在徐州音樂圈,張鵬程、張宜蘇是前輩,大家都很尊重他們。採訪基本是無序的,訪談中提到誰,涉及什麼事件,我都會去尋找當時的人物和影像。就像張鵬程大學時的那段表演影像,就到影片快剪輯完成時才找到。

穀雨:張宜蘇和張鵬程現在生活如何?他們滿足現在的狀態嗎?

邵攀:他們的生活一如既往,還和影片中一樣。我每年回徐州都會去見他們。他們偶爾來北京也基本會住我這。

第二個問題,我不確定「滿足」這個詞是否精確。我覺得張鵬程應該是不滿足現狀的,他有一顆進取心。他說父母在不遠遊,需要在家照顧自己的母親。我覺得之後他的人生可能會有改變,因為他也想很多人知道他,知道他的音樂。

張宜蘇的心態更趨向於活在當下,不管將來如何。他看得很通透。如果他想要成名,憑他的才華早就成名了。另外,張宜蘇不太能接受別人干涉他的作品,很多時候別人找他做東西,他都拒絕了。朋友不花錢請他幫忙,可以,因為不給錢你就沒法要求他,他也會將他覺得最好的狀態呈現給你。有一次一個朋友看到這部影片,就想付費讓老張給一部默片配樂,但最後這個事情還是沒有進行下去。

張宜蘇給張鵬程伴奏,紀錄片《自行車與舊電鋼》劇照。

穀雨:拍完這部紀錄片,有影響你對生活、對人生的態度嗎?

邵攀:拍攝的時候,我處在長久的感動中,我看到兩位朋友那麼純粹,那麼有才華。特別是張宜蘇對世界很寬容,看事情永遠是平和心態,把事情作最簡單化的理解,作最直觀有效的剖析。他的很多觀點確實會影響人,不光影響我,也影響身邊很多人。

穀雨:現在這部紀錄片還沒確定上映時間吧?當初拿龍標的過程難嗎?

邵攀:具體公映時間還沒確定。影片從想拿龍標到著手實施,再到獲得龍標,是很艱難的過程。以前對影片是不想刪減,不想修改。但隨著創作不斷成熟,就覺得作品一定要有效地表達,所以刪減必不可少。在創作新片《安靜的人》的四五年時間裡,我都在奔走這件事(申請龍標),中間分身乏術,後來還找到一個朋友幫我去跑這件事。

影片的修改和我設想的差不多。原版174分鐘,現在149分鐘。原版我想保留兩位主人公完整的生活狀態,後來通過多次放映,我發現從敘事來看,還是有很多精剪的空間。這也是創作觀的成熟。細細去看,任何一部作品都有不足的地方,都有修改的空間。


關於邵攀

邵攀,出生於1981年,畢業於南京藝術學院。電影導演,代表作《自行車與舊電鋼》,入選FIRST青年電影展、獲青年電影競賽單元最佳紀錄片提名。《安靜的人》,入圍FIRST青年電影展創投會項目。

此文是穀雨計劃回訪入圍FIRST影展紀錄片單元系列策劃的第一篇。FIRST影展不斷挖掘當代更具多樣化、更有創造力和生命力的青年電影人作品,如《囚》《昨日狂想曲》《消失在黎明前》等。

第12屆FIRST影展競賽征片正在進行,截至2018年5月15日,可於官網(http://www.firstfilm.org.cn)在線報名。

⊙運營編輯/ 洪雨晗  校對/ 阿犁

穀雨致力於支持中國非虛構作品的創作與傳播。了解更多文章,請關注微信公眾號「穀雨計劃(guyuproject)」,投稿與合作請發郵件至guyustory@qq.com。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穀雨計劃 的精彩文章:

60歲老人寫成《創水記》,告訴你全球水危機「有葯可醫」
故土流變中的山河故人,傷感與焦慮並存

TAG:穀雨計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