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三四班學員詩選丨段若兮:她從田野走來
蝴 蝶
斑紋。色彩。翅翼上懸墜的風
蝴蝶闖入四月,化身為豹
雄性。
嗜血。無羈。沒有盟友
每一次振翅都招來花朵的箭鏃
三月的牢房太暗黑了
需要蝴蝶來砸碎枷鎖
蝴蝶如豹!嘶吼,四野傾斜
花朵暴動
大地呈現崩塌之美
……花朵的血液快要流幹了
蝴蝶是一隻充滿仇恨的豹子
扛起負傷的四月
奔向酴醾之境
她從田野走來
……她走近了,身後的田野就消失了
河流靜止,緋紅的雲彩收攏翅膀
嘴裡含著一根草莖
草莖上還沾著露水
……她走近了,田野就消失了
她輕咬草莖
唇上染了青草的汁液
我應該跑過去叫她:媽媽!
——只是那個時候,她還是一戶人家的三女兒
還沒有遇見我的爸爸
瀑 布
水能立起來嗎?!
——立起來就是瀑布!
水站立在深潭和懸崖之間
——深潭是水的胞宮。水在潭底發芽
分櫱,抽枝,長出透明的藤蔓
攀上崖頂
懸崖是天空的欄杆。天空低矮
鷹翅宏大
瀑布升起來,以風為梯,扶搖而上
天空更低矮了,從鷹翅上滑落。緩緩地
沉入潭底
我愛這讓人絕望的生活
我仍然能夠去愛!
骨腔里的獅虎還在,泉水還在
我還能夠去擁抱
——上蒼賜我美麗雙臂,不就是為了擁抱嗎?!
抱水。抱火。抱著羊羔和花朵
抱哭泣的小孩,衰弱的母親
……緊緊抱住遞過來的刀刃
生活呵,你給我什麼
我就擁抱什麼
沒有寫出的詞語
我寫出的詞語都在紙上:
被照亮,被看見,接受時間的檢閱
有形狀,被讀出聲音
會哭會笑,會嘆息,會發怒
——她們最大限度地表達了自身
也表達了我
可是,我沒有寫出的那些詞語去了哪裡?
廢紙簍?丟失的草稿本?
盲女的眼中?
失語者的喉管里?
我寫出的詞語和我沒有寫出的詞語之間
是什麼關係?誰是誰的仇人?或者
誰是誰的……母親?
——我活在我寫出的詞語的廢墟里
更是活在我沒有寫出的詞語的刀刃上
舊 信
有人給你寫信:把你的女兒給我
我來接管他,做她的將軍,單于,可汗
我來護衛她,做她的外公,哥哥……做她的
——爸爸
多年前的那個黃昏,你握著這份信,背影凝重
從不吸煙的你,點燃一支煙,煙蒂閃爍
我躲在窗帘背後,忐忑,喜悅,心撞如鹿
天亮了,你給我車票,身份證,衣裳,錢幣
讓我帶走這個家所有首飾。不容我拒絕,你說
若是日後艱難,就把他們賣掉
換取白米、茶葉、衣裳、毛筆、書籍
你說,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你說:
人的一生其實是空的......空的!
最後你給我一把鑰匙:「這是你最後的地址
若是心死,就回來」
「就捨棄一切回來!財富,權位,統統扔掉
捨棄一切!包括榮耀和恥辱,包括記憶,包括傷疤
捨棄一切!包括愛情,包括……和你血肉相連的孩子」
多年後,想起那封舊信,忽然驚覺:
那夜父親的房間燈光徹夜明亮,清晨煙蒂堆積如山
遲來的淚水在這一刻決堤,奔涌而出
滴落在懷裡熟睡的孩子臉上
我和仇人都老了
刀劍煅打成鋤頭和鐮刀。鐮刀如銀月
鋤頭用來墾荒,種田
那匹馬也老了,草原只是檐下的一小片樹蔭
多年以後,墳頭的蒿草明亮如雪
蒿草靜默,是我們對人世沉重的歉意
蒿草搖曳,那是我們不曾止息的深情
活著是短暫的,只有死亡漫長而高貴
月亮站在天空,千年不朽
這永恆的墓碑被我們共有
不要留下姓名,死亡是潔凈之物
我們生前是仇人,洪荒人間,多少人一生素不相識
我們卻把對方烙刻在心底
我們恨過,倒像是我們愛過一樣
作者簡介
段若兮,眷愛草木詩文,參加詩刊社第33屆青春詩會,魯迅文學院第34屆高研班學員,入選首屆新青年詩會,詩集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作品刊發於《詩刊》《清明》《草堂》《星星詩刊》《詩潮》《揚子江詩刊》《青年文學》等,出版詩集《人間煙火》《去見見你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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