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

偶然間翻微博，看見了這句話，配圖是一位老人的背影，蒼蒼白髮綰在腦後，上墜一朵耀眼的紅花。

?[白髮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

一瞬間使我動容:

我想，活到如此年齡，必定是從歲月中獲得了安靜從容的秘密，便不再去苛責韶華易逝。

1

在我很小的時候，每個夏天都會和奶奶一起在大門外的操場上乘涼，看著滿天的繁星，我問奶奶:奶奶，你怕不怕死？

奶奶回答說，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死。

我繼續問她，那你怕什麼呢？

奶奶說，我怕老了，病了，拖累後生。

我不知所以的點點頭，不再繼續追問。天空划過一顆掃把星，我指著天空大聲的告訴奶奶:奶奶，看到沒有，流星！

奶奶說:胡說，那是掃把星。不好的星。

我對這樣的回應感到失望，繼續看著天空，希望還能看到一顆流星。

2

離現在不遠的時間，我在離家五六十里的城市讀寄宿中學，一個月回家一次。每一次回家，我都會放下書包，第一時間去找奶奶，告訴她我回來了，然後抱著她，親親她已經乾癟的臉頰，撒嬌的問她有沒有想我。

奶奶總是喜歡把我扒拉開再說:嗯！想想想，怎麼不想呢？想也沒有辦法，誰讓你跑那麼遠讀書。

我繼續往她身上蹭，一遍一遍的說，奶奶我想你了，我好想你啊！

但是經常會換來這樣的話:想我幹嘛呀，不要想我，好好讀書。我這老不死的，不要想我啦！

每當聽到奶奶說出這樣的話，我總會埋怨她:胡說八道，我奶奶要長命百歲的。

可是奶奶好像並不喜歡這樣的預言，嘆一口氣，說，活這麼久幹嘛？拖累後生。

我便不再言語，祖孫倆連抱帶摟的回家做飯去了。

3

也許就是因為奶奶在我耳邊說了太多這樣的話，給了我一種害怕失去她的潛意識。

一個人孤身在外求學，免不了與同學相處的摩擦以及學業上的不順心，這時候就會格外的想家。

有一回聯考，耽誤了行程，那個月就沒有回家。有天晚上，我夢見了奶奶。在夢裡，她沒有了現實中的健康，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雖然是在夢裡，我也被這樣的場景嚇到腿軟，忍不住哭了起來，把我自己吵醒了。

睜開眼是一片黑暗，我沉浸在夢中營造的氣氛里無法自拔，就這樣哭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如此的害怕奶奶的離去。

有人說，面臨親人的逝去是就像是一場浩劫，當你度過了，你的人生才算完整。猛然間聽到這樣的話，總覺得不太舒服，一個人的成長需要以失去親人為代價嗎？可是仔細想想，確實如此。小時候失去了親愛的狗狗，都會讓年幼的我感到生命無常，何況是朝夕相處的親人呢？

4

可能從上面的描述中，你會以為我的奶奶是一個傳統而又無知的女人，可是事實並不如此。

我奶奶經歷過無數次親人的離去，而且在她年紀很小的時候。

奶奶在十幾歲的時候碰到了三年自然災害，天里顆粒無收，飢餓的人們把田裡的野菜都吃光了，甚至連樹皮都剝下來吞進了實在飢餓的胃裡。

小時候跟奶奶去挖野菜，她就會跟我說，這個野菜可以吃，開水燙燙就好了；這種野菜不能吃，吃了會死人的；所有的樹皮都可以吃，唯獨槤樹的樹皮和果子不能吃，有毒，吃了人就死了。

奶奶家有一對父母，七八個子女，本來日子過得還可以，因為最年長的孩子已經二十多歲，算是頂樑柱了，我奶奶排行老三，也已經十幾歲。一對父母加上三四個可以掙工分的孩子，勉強能養活一家人。

可是人畢竟鬥不過天，老天不下雨，土地就乾裂了，長不出糧食來。起初大家還沒有當回事，時間越拖越久，餘糧吃完了，大隊里也發不出糧食，轉眼就進入了最炎熱的夏天。這時候大家才明白，災害要來了。

緊接著，開始有人家徹底揭不開鍋，要去地里找野菜吃了。很快就輪到了我奶奶家，然後遍及了千家萬戶。一開始聽到有人餓死了，大家還會恐慌，到最後習以為常，即使聽見易子而食的事情也不會驚訝——每個人都太餓了。

飢餓一點點消耗著人的身體，我奶奶家最先離開的是我的曾祖母，因為老人家把有限的食物留給了孩子們。接著是奶奶最小的弟弟，才八九歲。然後曾祖父也死了，家裡只剩下了兄弟姐妹六七個人了。

在三年自然災害的最後階段，奶奶跟著當地的介紹人跋山涉水的來到我爺爺家，做了爺爺家的童養媳，本以為離家遠一點就有飯吃了，誰知全國性的災害，哪裡都好不了多少。

5

我從來沒有問過奶奶，看著自己的親人在眼前死去是什麼感受。小時候不知道什麼是死亡，所以不問；長大了知道親人的死亡對活著的人是一種懲罰，所以不敢問。

每當我回想那些年，奶奶把我這個年僅幾歲的孫女當做知心人，一遍一遍的向我傾訴心裡的苦悶時，我總會在心裡責備我自己，為何年齡越大越不能陪在老人身邊，哪怕再聽幾遍她的故事也好啊！

可能人老了，總會向著來時的方向不斷的追溯。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能夠找到一個陪自己白頭到老，互傾心事的人。就如我那人生充滿坎坷的奶奶，五十歲失去了愛人。雖然在奶奶看來，我爺爺跋扈自私，不值得託付終身，但是從此我奶奶連個能吵架的人都沒有了。

人總說世事無常，如果我現在問奶奶，奶奶，你孤不孤單？

我想她一定會回答我，我已經習慣了。

是啊！學會對時間妥協，何嘗不是一種人生的智慧。

6

每次回家，我都會對著奶奶屋裡的鏡子左轉右轉，在洗乾淨的臉上拍拍打打。奶奶總會嫌棄的皺著眉頭說，我這一輩子什麼香都不擦，也過了一輩子了。這個時候我總會對著她扭扭屁股，說一句，奶奶，我樂意。換來一句:死丫頭。

我奶奶特別不喜歡花花綠綠的衣服，哪怕是顏色稍微鮮亮一點的，她都要推辭好久。可是怎麼可能有女人不愛美的呢？我能看得出來，她每一次拒絕我們給她買的花衣服，都是因為覺得自己年齡大了，穿鮮艷的不合適，會有人笑話她。

我和姐姐總會說她，你看隔壁的老奶奶，一天到晚穿紅戴綠，穿金戴銀，就你，年齡跟人家差不多，什麼都不戴，人家以為你家孫女沒給你買呢！

然後奶奶勉勉強強的收下，叮囑我們一聲，下次回來不要給我買衣服了，我的衣服已經夠多了，又不能帶進棺材裡穿。

我經常跟奶奶抱怨我眼睛長的小，我奶奶就特別耿直的跟我說，還不都怪你媽，懷你的時候讓她不要吃泥鰍非要吃，你生下來眼睛就小。我們一家人都是大眼，就你一個小眼。

然後指著她自己眼睛說，你看，你奶奶雖然老了，但是年輕的時候也是大眼睛雙眼皮。

我說，奶奶，還不止呢！你看你睫毛多長，年輕時候一定是個大美人！

奶奶總會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去，輕輕的嘀咕我一聲，沒正經的丫頭。

你們說，如果下次回去，我也帶一朵紅花插在奶奶灰白的頭髮上，她會不會罵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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