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九條命，就不要當老師

三個月的假期，是拿九個月的透支換來的。

余光中先生寫過《假如我有九條命》。彼時讀此文，只覺得，活著，好難。

當了二十幾年老師，更覺得，當老師，好難。於是，借用余光中的創意，替廣大教師澆胸中塊壘。

當老師二十多年，酸甜苦辣，感慨良多。濃縮成一句話：要想當老師，得有九條命。

第一條命，你得交給沒完沒了的考試。

一日為師，終生被考。無論你初出茅廬，還是出道已久，只要你沒退休，你就逃脫不了被考試的命運。一張卷子，一個分數，就是你這一學期或一年的奮鬥結晶。

如果你運氣好，碰上一幫天資還不錯，良莠還算齊整的學生，那麼，也許你還能獲得不錯的成績。若手氣奇差，遇上奇葩班級，那麼，你這一年，就算是被分數綁架了。於是，你的所有課餘時間，都用來抓後進生，補課、補課，除了補課還是補課。可是，補課不是萬能的，遇上一張無語的試卷，或者遇上不負責任的改卷者，補課也白搭！你只有欲哭無淚。

若碰上領導把分數看得比天大，你就遭殃了。領導會以各種方式暗示你，你要好好努力了，你要好好抓質量了；這還算比較人文的領導，若遇上更狠的，會在全校質量分析會上，把一個班一個班的成績曬出來。這一刻，你恨！恨腳下的水泥地不是豆腐渣工程——不會馬上裂開一道縫。於是，你徹夜難眠——不！是好一段時間徹夜難眠。

沒辦法，這樣的日子，要年復一年，直至退休。每學期開學和學期結束，你都會為分數而失眠。於是，你的一條命，也就交給了考試。

第二條命，你得交給光榮的班主任。

班主任是中國最小的「官」，也是責任最重的「官」。一旦你當上了這最小又最大的官，那麼，恭喜你，你已經踏上了不歸路。校長室、書記室、少先隊、教導處、科研室、總務處……所有的部門，都會來找你，都會對你指手劃腳。「某老師，計劃怎麼還不交？」「某老師，徵文怎麼還不交？」「某老師，表格怎麼還不交？」「某老師，今天檢查你們班最差！」「某老師，你們班的誰誰誰，你得好好管管了」「某老師，你們班的紀律真差!」「某老師，你們班的誰骨折了，趕緊送醫院……」

你每天都會有處理不完的事情。如果你天生好勝、不甘人後，那麼，你註定把自己的幸福賣給了大大小小沒完沒了的檢查。於是，你的一條命，也就交給了光榮而神聖的班主任。

第三條命，你得交給奇葩家長。

遇上通情達理的家長，是你的幸運。但你總不可能每年都很幸運吧？你總會遇上一些奇葩家長的。孩子成績差，怨老師；孩子吃不飽，怨老師；孩子近視了，找老師……這些都還不算奇葩。

奇葩家長讓你搞不清楚他會出什麼怪招，他絕對不會按常理出牌：明明自己孩子錯在先，卻惡人先告狀，動不動打12345，找媒體曝光，讓你欲哭無淚；深夜十二點，你忘了關手機，「嘀嘀嘀……」簡訊提示，打開一看——「老師，我兒子今晚高燒，明天不來了，向你請假」，讓你欲哭無淚；你有時候在氣頭上，狠狠地批評孩子，好，家長慫恿孩子把錄音筆放在教室里，把你「罵人」的話傳網上，於是，你成為了「網路名人」，你莫名地被迫下崗……奇葩家長，遠遠不止這些。於是，你的一條命，也就交給了這些奇葩家長。

第四條命，你得交給奇葩學生。

優秀的學生個個相似，奇葩的學生各不相同。幾乎每個老師都會遇上奇葩學生的。遇上奇葩，你這幾年，就只能過奇葩日子了。不知道哪個不負責任的教育家想出來的一句名言「只有不會教的老師，沒有教不好的學生」。為師之初，你一度相信這句話是真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你越來越發現，這絕對是謊言。

你若不幸遇上奇葩學生，你什麼招都試過，就是不見奇效。有時候，你會懷疑

，自己是不是奇葩？想從床上跳下來摔死的心都有。但你得忍，這社會不是那麼容易找工作的。再說，哪裡沒有奇葩？！於是，繼續和奇葩鬥智斗勇。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沮喪至極，抑鬱之極。於是，你成為了「焦郁祿」——焦慮、鬱悶、忙碌，卻依然敗給了奇葩。

沒轍了，你只有默念——請賜予我力量吧！可是力量並沒有降臨。你再次默念——讓這奇葩早一點畢業吧！於是，奇葩真的畢業了！他畢業了，你的這條命，也基本上交給他了。

第五條命，你得交給各種培訓。

你若當老師，便有永遠參加不完的培訓。一年期新教師培訓、骨幹教師培訓、素質提升工程、領雁教師培訓、360學時培訓、師德培訓、高端培訓、訪問學者培訓、遠程培訓、分散培訓、集中培訓、普通話培訓、心理健康培訓……各種名目繁多，形式繁多，不一而足。一任領導一個思路，於是，老師們永遠都處於被培訓中。常常是這邊課沒人代，這邊要趕著去參加好幾個培訓。

最可氣的是，明明是假期，美其名曰「培訓是福利」，於借著「福利」之名，剝奪老師難得的假期休息權利。而所謂的培訓，無非是找一些有點頭銜的人在台上吹牛，底下的人都聽他吹牛。吹得好笑，笑一笑；吹得不好笑，玩手機；實在不好聽，培訓者自言自語，被培訓者竊竊私語。至於被培訓者最需要什麼，培訓是否有系統的課程，組織者才不去想這樣的問題。反正，你得交錢，你交了錢，你來了人，我們就好對領導彙報，就好寫總結，我們就可以領到培訓補貼！至於效果——效果一定是很好的。不信？你去看每次活動的總結和簡報好了！一派中國教育世界第一的調調！參加完了所有培訓，你的命也就交給了培訓。

第六條命，你得交給職稱評比。

你進入教師隊伍，你就進入了職稱體系。從小二到小一到小高到中高，一路過關斬將，頭破血流。如果你教了20年的書，還不是小高，你準會被人罵奇葩。好容易評了小高，被領導告知，學校里小高的指標沒了，你得「高職低聘」，你還是小一的命！於是，你開始盤算，某某老師何時退休——他退休了，你才可以「高職高聘」！如

果你的所有朋友都上了中高，唯獨你一個人的是小高，於是，你夢裡都會想著，我一定要拿下中高!於是，你花錢在雜誌上買幾篇論文，找領導求情弄一個省市級的綜合榮譽，論文送審要千方百計託人多打幾個A不要打C，還要把整本的新課標背起來，還要面對理論考試、說課、論文答辯；好容易這些都通過了，評比正式開始，你得找人和評委一個一個招呼過去……於是，幾經折騰，你終於實現了你的「中高夢」。

夢實現了，基本上，你的一條命，也搭進去了。後來，你聽說台灣以及好多歐美國家，老師是不需要評職稱的。你羨慕，嫉妒，恨，恨，恨！

第七條命，你得交給各種檢查。

當老師，永遠有應付不完的檢查。檢查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學校內部的檢查：備課筆記檢查、教學計劃檢查、聽課筆記檢查、作業批改檢查、教室布置檢查、衛生檢查……很多很多日常的檢查，你得認真應付。

一部分檢查，是應付校外的。這就更多了。督導評估、綠色學校、文明學校、安全學校、健康促進學校、特色學校、文化品牌、心理健康先進學校、校本教研示範單位……足足可以想出50個名目來。於是，一次檢查，就是一次全民造假。大家各自領到艱巨而光榮的任務，連夜趕造，加班加點，從計划到表格到總結到照片，於是，奇蹟般地，每人弄出了3-4個盒子，碩果累累。一次檢查結束，又有好幾顆樹木，被我們親手毀掉。

而這些檢查的唯一目的，就是為學校掙得一個上得了檯面的銅牌——掛在門廳里，表示學校辦學業績輝煌——校長，也往往因此而晉陞。這些牌子對學生和老師有什麼幫助？鬼才曉得。老師只知道，我的一條命，又搭上了。

第八條命，你得交給期末台帳。

盼望著，盼望著，經過一個學期煎熬，期末終於來了，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別急，你得交完這些材料：備課本、作業本、聽課本、班主任工作手冊、家訪記錄、家長會記錄、中隊活動相關照片與總結、後進生輔導記錄、備課組長手冊、教學反思、試卷分析表、班主任總結、個人年度總結、個人考核表……還有，下學期一二單元備課和試卷樣章……額滴神哪！搞完這些，你又搭進去一條命。

第九條命，你得交給親愛的自己。

第九條命，其實還可以交給公開課。但是，已經交出了8條命了，不能再交了。於是，你把第九條命交了給自己。雙休日、寒暑假，你得好好享受生活了。結果，你發現，第九條命，你把自己交給了丈母娘，交給了爹媽，交給了孩子，交給了公公婆婆，交給了家務，交給了柴米油鹽……坐下來想看看《非誠勿擾》，看看《中國好聲音》，看看《甄嬛傳》，看看計划了好久的電影……結果，你發現，累得不行了，眼皮打架了，於是，你進入夢鄉……

你做了個「中國夢」：你夢見你成了貓——因為，傳說貓有九條命——結果，後來，你夢見——

你在貓的世界裡，還是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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