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眾生，還有塔爾寺的歸途
你和我，還有塔爾寺的歸途
（攝於2012年冬，塔爾寺曬大佛的小山上）
拉薩是心中嚮往的地方。可路途遙遠且阻礙諸多。種種因緣無法聚合，所以一直擱淺。
但是有一個小聖地，隨時可以去，永遠歡迎我。
那就是塔爾寺。
總是風塵僕僕，總是不被辜負。
聽我說那些令你難忘的事情。
大金瓦寺前磕長頭藏族阿媽，眼睛溫柔明亮，她遞來一個大蘋果給我吃。
有個藏族姑娘喜歡我的傘，於是我們交換，她給我一個擦擦（泥土做的小佛像），我把傘給她。走的時候她塞了一把花生米在我的口袋。
菩提樹上落在一大堆麻雀，等待著圍桑時掉在地上的青稞。
非常非常羨慕在度母殿的台階上睡著的大貓。
路過醫明經院時，都有想走進去看看的衝動。
九間殿的文殊菩薩莊嚴精美，我總是看著他俊美的面容想：菩薩，請給我超脫苦海的智慧，請給我無懼傷痛的勇敢。
花寺門前有很多乞丐，伸出乾癟粗糙的手，向路人乞討並且念誦著六字大明咒語。
塔爾寺對面小山上纏繞著許多的經幡，七彩斑斕的樹林，像是一個幻夢。那裡有我最喜歡的綠度母。
藏地湛藍明亮的雲天下，你眯著眼睛和我講話。
轉塔的人群中，有一位瘸腿的老人，他念誦著咒語，一邊把額頭抵在白塔柱子上頂禮。
大雪紛飛的初冬，穿著單薄的外地信徒，跪在佛像前請求庇佑。她眼中飽含淚水，久久不肯離去。我猜她有很多故事，我卻沒有酒請她喝。
她一定是我的的一個幻覺。
彌勒殿遇到的桑傑師父，聽說已經去了美國。再也沒去過他的家裡吃香甜的酥油糌粑。
我幻想我上輩子一定是個密宗修行者。
人間太多苦難，無法一一細數。我總是流著眼淚看世界，人們說我過於多情敏感，也許是因為我從頭到尾都參與了這場真實的遊戲。
（拍攝日期不詳，塔爾寺轉經輪）
在2007年底，參加青海湖禪修夏令營時認識的桑傑師父，他的漢語很好，熱情的為我講述六道輪迴，十二因緣以及簡單的因果。我們成為很要好的朋友。我很單純，也信賴他，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我都會講給他聽。
我常帶著一群朋友去他家裡玩，他家裡有非常精美的佛像，養著一隻叫雪兒的老狗。他很喜歡看著我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而他自己靠在牆上，只是笑。我們一直有來往，因為塔爾寺有他在，總覺得心裡踏實。
有一次我在城裡看到他，他穿著普通人的衣服逛街。作為受了比丘戒律的出家人是不可以隨便穿在家人的衣服的。他先看到了我，立刻轉身逃開，但是我已經看到了他。我為此心中疑惑不解，鬱悶了很久。但我選擇了緘默不語。我尊重他的選擇，也不想自尋煩惱。
我的上師說並不是所有的出家人都可以真的放下世俗的生活，因為實在是太清苦了，很多人出家後又還俗。當時我不是很明白，我以為作出出家的決定就可以持續一輩子，那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出離心的。如果你沒吃飽，是無法專心坐下來禪修誦經。心裡太多糾纏的慾望沒穿透，即使強行壓抑住，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
戒律需要心甘情願，修行需要覺察自我，而我需要的是邊走邊看。
我在大雨里參加過一場灌頂法會，塔爾寺的格嘉活佛主持的，具體是什麼灌頂我都忘記了，只記得大家搶著吃酸奶，喇嘛們用大勺子在每個人手心裡倒一點，大家為了討個吉利，顧不得顏面吃的滿臉都是。我和朋友高興地嘻嘻哈哈，旁邊的老人嚴肅的批評我們，說我們太吵了對活佛不尊重。年輕氣盛的我不屑地對他說：「阿爺，這叫法喜充滿，您那麼嚴肅，又不是參加超度法會。」說完我和朋友又笑的彎下腰去。
佛法到底是喜悅的還是悲觀的呢？我一直想這個問題。
要說悲觀，是真悲觀啊。三界之內皆是火宅。生命也是如魚游水，活一天少一天。
要說喜悅啊，也真是喜悅啊。當你知道自己真實的樣子時，當你知道宇宙的終極奧秘時，那真的是滿滿地喜悅噴薄而出。
參加法會結束後，我們連回家的車票都買不起了。來的時候，我們用最後一點錢用來買了供養活佛的水果了，尷尬的我們在塔爾寺徘徊好久，遇到了一位學佛的奶奶，這才把我們帶回去。
（攝於2014年，青海湖朝陽）
最後一次去塔爾寺是在五年前的深秋。
婷仔去拉薩度蜜月後特地來看我，我們已經一別多年了。她喜歡我的不羈和落拓，我卻羨慕她的溫婉與平和。她總是會提起，十年以前，我們在西安火車站沒有來得及說一聲再見就被人群衝散，瘦小的我背著大大的吉他，憂傷的她走上漫天大雪的回鄉之路。
十年前我們還是青春少女，兩個人擠在小床上討論自己的未來。我說要在雲南開一個小茶館。她說在我隔壁開個攝影棚。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都沒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回首往日，恍如隔世。
我帶她去看了大小金瓦寺，八寶如意塔，花寺，看了文殊菩薩、堆綉、唐卡和壁畫。給她講我所知道的一切佛教經典。
看壁畫時她說為什麼那些護法都看起來威猛恐怖，我說那是因為要降服眾生心中的魔。如果一味的慈悲容忍缺乏智慧的引導，都是有缺陷的。眾生既軟弱愚昧，又剛強貪婪。佛說度人如同在荊棘叢生的懸崖峭壁上行走，不僅需要幻化一座輝煌燦爛的城堡來鼓舞人心，更需要讓人看清自己腳下的萬丈懸崖，身後的毒蟲虎狼。
人活一世，其實選擇並不多。在這僅有的線索中能夠找到微光，秉持不放，游弋到彼岸的人少之又少。不僅需要多世智慧的積累，更需要穿透真相的慈悲。
有一個禪修師父和我說：你知道什麼叫恆河大手印嗎？不修而修，無為而為。我搞不懂他的意思，我猜想他的意思是順其自然，等到該醒就會醒，不需要刻意追尋什麼目標。
我們都喜歡藏族風格的飾品，於是陪她去市場，一路上她是歡喜的，像個孩子似的有著飽滿的期待。
她買了鍍金小佛像，菩提子的念珠，紫銅香爐還有牛角梳子和一些五彩繽紛的藏式手串。我買了鍍金的白度母，銅念珠，鑲嵌著石榴石的銀戒指，還有柏木香粉。
（攝於2012年冬 塔爾寺掃貨成果）
忽然她天真地說要帶兩袋子塔爾寺的空氣回去。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我有點想落淚。
最後我們去了塔爾寺曬大佛的小山上，她綁了綠度母的經幡。藍天下，一切都顯得溫柔美好。
在閉目沉吟的祈禱中我們的青春真的遠去了。
將來還是有很多機會回去，可是心情卻再也沒法似驕陽一般。遙遠的塔爾寺，並不是路途，而是再也沒有那樣的人，那樣的歲月，那樣的心念。
還有誰歌頌你，愛慕你，憎恨你，拋棄你。
除了你自己。
佛說六道輪迴，生生不息。輪迴的不僅是我們的靈魂，更是我們的心。
轉瞬即逝的人間大戲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你和我，眾生，還有塔爾寺的歸途，在一片星光中沉入舊世界的海洋。
（攝於2012年冬 塔爾寺九間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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