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領導人與廬山別墅

原標題：中共領導人與廬山別墅

本文原載於《文史月刊》2005年第10期，作者賀偉，原題《中共領導人與廬山別墅》。

美廬

廬山，不僅以秀麗的風景、宜人的氣候聞名中外，那遍布山巒千姿百態的別墅同樣令人賞心悅目，成為廬山獨特的人文景觀，使廬山享有「別墅勝地」之譽。

廬山別墅始建於1895年，現存近千棟，大多是西式風格，分別代表英、美、德、法、俄、瑞典、芬蘭、丹麥等20多個國家的建築特徵。由眾多別墅構成的牯嶺山城作為南京國民政府的「夏都」長達20餘年。新中國成立後，中共中央又在廬山召開過3次重要會議，牯嶺山城在中國現代史和當代史上佔有舉足輕重的位置，很多影響甚至決定中國命運的重大事件在這裡發生。隨著時間的流逝，中外名人下榻過的別墅，對遊人產生越來越大的吸引力，其中中共領導人曾住過的別墅成為遊人參觀的熱點之一。

毛澤東與美廬

著名的「美廬」別墅是蔣介石的廬山官邸。1959年6月29日上午，毛澤東笑容滿面地走進了美廬。他一進庭園大門，便用濃重的湖南口音大聲說道：「蔣委員長，我來了！」1933年5月，江西蘇區紅軍粉碎了國民黨軍第四次「圍剿」，紅軍政治宣傳部編演了一出話劇《廬山雪》，描寫紅軍殺上廬山，活捉了蔣介石，國民黨的統治像廬山的殘雪一般瓦解消融。毛澤東當年看了由羅瑞卿扮演的蔣介石被活捉的狼狽相，不由哈哈大笑。幾十年後，毛澤東又走進了蔣介石住了十幾年的廬山別墅，自然是興緻勃勃。

毛澤東顯然很喜歡美廬。這棟別墅建於19世紀末，面積為906平方米，主樓兩層，3個寬敞的涼台和精美典雅的拱形門窗，構成極為濃郁的英國風格。美廬庭園面積近5000平方米，依山就勢，種植中外名貴樹木，一道清泉潺流其中。1933年，別墅的原主人巴莉女士將別墅轉給好友宋美齡。宋美齡、蔣介石都十分鐘愛這棟別墅，此後每年上廬山均下榻此處。1948年8月中旬，預感到難再上廬山的蔣介石在庭園中的一塊卧石上題刻了「美廬」二字。毛澤東也極欣賞這棟溫馨的別墅和典雅的庭園，欣然在此住下，美廬因而成了中國惟一的一棟住過國、共兩黨最高領導人的別墅。

毛澤東住進美廬別墅的第二天，聽見庭園裡有叮叮噹噹的鑿石聲，服務員告訴他，是石匠在鑿蔣介石手書的「美廬」二字。毛澤東忙叫秘書出去制止，說這都是歷史了，不要去破壞它。「美廬」二字因此保留至今，尚能看出被鑿的痕迹。

1959年7月27日上午，應邀前來廬山的越南勞動黨主席胡志明走進美廬與毛澤東、周恩來會談。他一眼看見書房的桌子上放著一根極精緻的透雕象牙。這根1.2米長的整根象牙被鏤空透雕成纏枝花卉形狀，工藝極精巧。更令人嘆絕的是枝網花隙之中，雕有形態各異的猴、虎、獅、鹿、鳥等動物及觀音像，不仔細辨析，很難看得出。這根牙雕是1946年夏「國社黨」黨魁張君勱送給蔣介石的。胡志明驚訝地說，花枝間居然還有猴、虎嬉戲。毛澤東大笑著說道，你一眼就看到了猴、虎，我這個人身上，猴氣有一半，虎氣也有一半，都讓你給看透了。

毛澤東很喜歡吃一位廚師做的湘味菜。一次廚師在炸小魚時，誤將鹼當成了味精。毛澤東夾起一條魚咬了一口，感到味道不對，便放在桌上，並未說什麼。事後有關部門要追查此事，廚師驚恐萬分。擔任美廬生活管理員的廬山接待處的余寶山（原名餘三寶，毛澤東說廬山是寶山，給他改名「寶山」）將此事透露給主席，毛澤東當即對秘書說，偶有疏忽，何罪之有？既不要給處分，也不要調離，我還要吃這位廚師燒的菜。

7月14日，毛澤東收到了彭德懷的長信。當天晚上，毛澤東在美廬別墅後面的竹林里徘徊和獨坐了通宵，時明時暗的煙火也亮了通宵。秘書和衛士誰也不敢去勸主席回屋，只有餘寶山給主席送了一次衣服、一次香煙。

毛澤東1959年在美廬住了42天；1961年中央在廬山召開工作會議，毛澤東在美廬又住了23天；1970年廬山會議期間，美廬也是毛澤東主要居住地之一。

1996年11月20日，美廬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1996年5月上旬，前來廬山考察申報世界遺產的聯合國專家德·席爾瓦教授對美廬別墅和庭園大加讚賞，認為這是他在世界各地所看到的最美、保護最好的別墅和庭園之一。有趣的是席爾瓦給美廬的題詞——懂得歷史對實現未來規劃有重要幫助。看來，這位研究自然科學的老外對中國現代歷史倒是十分了解。

周恩來與歇爾曼別墅

1996年和美廬別墅一起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還有河西路442號別墅，這棟別墅1990年被列為「周恩來在廬山活動紀念室」。

別墅為石木結構單層別墅，典型的美式風格，面積為434平方米。它建於1919年，最早的主人是在中國南方頗有聲望的美國傳教士歇爾曼，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們一直稱它為「歇爾曼別墅」，廬山的老人至今還這麼稱呼它。

1961年8月18日，前來廬山參加中央會議的周恩來總理住進這棟別墅。當聽到有關人員介紹這曾是美國總統特使馬歇爾1946年住過的別墅時，周恩來不由笑著說道：我和馬歇爾是老相識了，早就聽馬歇爾稱讚過他下榻的廬山這棟別墅，但這棟別墅可沒有給他帶來好運呀。

五星上將馬歇爾1946年作為美國總統特使前來中國，充當國共和平談判的調解人。當時中共代表周恩來在南京，蔣介石在廬山，馬歇爾在廬山和南京之間往返穿梭9次，卻勞而無功，不得不宣布「調處失敗」，黯然離職。美國派華萊士來華接任馬歇爾的職務，當時國內一家著名大報報道此事的標題為：「馬歇爾歇馬，華萊士來華」。此標題運用「迴文」手法，正讀反讀都一樣，巧妙至極，至今為報界稱道。1998年中央電視台來廬山拍攝電視連視劇《中國命運的決戰》，在當地政府舉辦的一次宴會上，扮演蔣介石的演員許道林舉杯對馬歇爾的扮演者弗朗西斯說道：「祝我們合作愉快。」弗朗西斯幽默地說：「我們的合作並不愉快，你不聽我的忠告，不然，你也不會丟掉這麼美麗的廬山。」周恩來1961年住進馬歇爾住過的別墅，自然也會想起這些往事。

周恩來、鄧穎超很喜歡這棟別墅，對別墅內簡樸的布置也很滿意。但工作人員發現一處問題：總理卧室辦公桌前的玻璃窗外是一個長長的內走廊，走廊是用一長排玻璃窗封閉，而玻璃窗上未掛窗帘，總理夜晚辦公和在走廊上活動不方便，也不安全。工作人員通知會務組趕製新窗帘，周恩來知道後制止說：我們只是短期借住，不要給地方政府增添負擔，有舊床單遮遮就行了。後會務組從倉庫里找出替換下來的舊窗帘用上，總理才同意。

周恩來、鄧穎超的飲食很簡單，每餐兩菜一湯，來了客才加一兩個菜。廚師聽說總理愛吃油炸花生米，一次便炸了一小碟。周恩來當即端著花生米來到小廚房，對廚師說：花生是油料作物，現在我們食油這麼緊張，國務院有規定不能隨便浪費油料作物。廚師說以後不再炸了，這次已做好了，就請總理吃了。周恩來嚴肅地說：我是總理，要帶頭執行規定，一次例也不能破，下次再炸我就要批評你了。說完放下花生米便走了，廚師只好另炒一盤素菜端上來。

一次，周恩來和鄧穎超開會回來，見年輕的服務員馮珍珍正在抽空學文化，非常高興，勉勵了幾句。馮珍珍說：「總理，你就給我題幾個字吧。」總理笑著說好，當即拿筆在馮珍珍正在作算術題的作業本後面的空頁上寫道：「祝你工作順利，學有進步，身體健康。珍珍同志，周恩來。」鄧大姐也題道：「我衷心地祝珍珍為祖國立功，為社會主義和人類最崇高的事業——共產主義事業，做出更大的貢獻。」這本作業本馮珍珍一直珍藏著。當有人問她總理題詞怎麼不用一個好本兒，她說那時幹群關係好著呢，請總理題詞，好像也沒覺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1962年初，馮珍珍又作為工作人員隨江西代表團進京參加「七千人大會」，周恩來知道後，特地抽空請她來家裡做客。周恩來邊削梨邊說：「在廬山我是客人，你為我服務；現在你是客人，該我為你服務了。」

1990年，廬山管理局將周恩來1961年下榻的這棟別墅列為「周恩來在廬山活動紀念室」。紀念室里陳列著周恩來解放前二上廬山與蔣介石進行合作抗日談判和解放後三上廬山開會的照片、文字資料及用過的物品，每年都有大量海內外賓客懷著對周恩來的無限崇敬走進這棟別墅，緬懷這位鞠躬盡瘁、任勞任怨的好總理。

鄧小平在廬山國民政府教育部辦事處別墅

中共中央在廬山召開3次會議，鄧小平只參加了1961年的工作會議。

時任中共中央書記處總Z書記的鄧小平下榻的別墅為中四路286號，當接待人員介紹這是國民政府教育部駐廬山辦事處時，鄧小平風趣地說，這次廬山會議主要議程之一是討論教育問題，我又是主持起草教育文件的，看來這棟別墅與教育有緣呀。

這棟別墅建於1903年，最早的主人為美國傳教士奇南。別墅為石構一層，約200平方米。它的平面為矩形，主立面有兩個人字形屋頂，中間夾著一面長方形屋頂，整個屋面構圖簡潔、生動，帶有一點木刻畫的味道。

鄧小平上山的第二天，中共中央副主席陳雲便來別墅看望。卓琳給陳雲沏上香氣撲鼻的雲霧茶，便帶著女兒鄧楠出去了。陳雲和鄧小平在房間里談了很久，陳雲出門時，兩人還邊走邊談，後來又索性坐在山道的石階上談。鄧小平身邊的工作人員為他們拍下了一張開懷暢談的照片。

但是，鄧小平的內心壓力是很大的，他肩上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1959年廬山會議後在全國範圍內展開了一場大規模的反右傾鬥爭，「左」傾錯誤再度泛濫，造成極嚴重的危害。1960年糧食、棉花跌落到1951的水平，油料跌落到建國初水平，輕工業生產急劇下降，黨和人民面臨建國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困難。鄧小平受中央的委託，會同李富春、薄一波等在全國進行調查研究，制定各種條例，糾正「大躍進」、「反右傾」以來中央與地方工作的嚴重失誤。1961年5月，中央在北京召開工作會議，研究調整國民經濟問題，著重討論農村工作。這次廬山工作會議是北京工作會議的延續，著重討論工業和高等教育問題。

鄧小平上廬山後，立刻投入緊張的工作，別墅的燈光常常亮到凌晨甚至通宵。大會逐條討論由鄧小平主持制定的《國營工業企業工作條例》（又稱《工業七十條》）和《教育部直屬高等學校暫行工作條例》（簡稱《高教六十條》）。代表們對兩個條例進行認真的討論，提出各種不同的意見。鄧小平召集有關部門人員進行磋商、修改，再提交大會討論。大會最終通過了兩部條例，在隨後的貫徹執行中，對整頓工業企業和高等院校，改進和加強企業、高校的管理起到了積極作用，取得了較好的效果。

鄧小平在廬山會議期間工作極為繁忙，別墅的管理員見鄧小平太辛苦，多次跟卓琳說要把伙食搞好一點，不能總是以蔬菜為主，兩菜一湯，營養跟不上，會影響小平同志的工作和身體。但卓琳說小平同志不會同意的，現在國家很困難，全國人民都在勒緊褲帶過日子，領導同志絕不能有半點特殊，要帶頭過儉樸的日子。鄧小平聽卓琳說這些事時，感嘆地說：我們的人民真好啊，自己過著艱苦的生活，還總是考慮到領導，我們一定要起模範帶頭作用，和全國人民一起渡過難關。現在再苦再難，也比戰爭時期要好得多。挺進大別山時那真是難呀，我們也熬過來了。只要干群同心，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但是鄧小平也有「奢侈」的時候。9月15日夜晚，歷時20多天的工作會議通過了兩個條例，鄧小平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興緻勃勃地邀請李富春、陶鑄、羅瑞卿、柯慶施來別墅打麻將，痛痛快快地休息一下。5個老牌友說說笑笑、爭爭吵吵地打牌，誰輸了就下。羅瑞卿連輸了幾盤，心裡直冒火，不肯下。鄧小平臉一沉：怎麼，大將軍啷個耍霸蠻？羅瑞卿趕忙起身讓坐，邊訕笑著說：要霸蠻也不敢在鄧政委面前霸蠻。夜深了，鄧小平叫卓琳請廚房準備一點夜宵，除麵條外，再來幾小碗紅燒肉。幾個牌友頓時眉開眼笑，說要得，要得，還是總Z書記大方，在總理那裡可別想有這麼好的口福。柯慶施還特別提出他的紅燒肉里要放點糖。

鄧小平在廬山居住的別墅現為高級接待客房，入住的賓客得知鄧小平曾在此住過20多天，都感到十分欣喜。

朱德三上廬山居住的別墅

廬山中八路359號別墅是廬山眾多的別墅中拔尖的一棟，1996年也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朱德委員長1959年和1961年上廬山開會時均下榻於此。

這棟別墅面積達856平方米，建於1902年。它最早的主人是美國傳教士威廉·約翰·伊萊亞斯，中國名字為文懷恩。文懷恩1908年在南京創辦了金陵大學。1927年3月24日，停泊在長江的美英軍艦炮轟南京，造成重大的人員財產損失，文懷恩被激怒的中國軍人殺死。1932年，文懷恩在廬山的這棟別墅落入江西省省長熊式輝之手。解放後，這棟別墅被列為接待重要賓客的重點別墅。

1959年6月29日上午，走進這棟別墅庭園的朱德委員長不由眼睛一亮，脫口贊道：好漂亮的別墅！的確，這棟別墅在結構上極有特色，它打破了美式別墅講究對稱的風格，因地制宜，尤其是二樓西面和南面外廊的交會處，延伸出了一個半邊六角形的陽台，如同神來之筆，使二樓整個層面生動無比，令人讚嘆不已。

朱德住進別墅沒幾天，董必武、林伯渠、謝覺哉便來看他，幾位老朋友對這棟別墅也交口稱讚。董必武聽說這曾是熊式輝的官邸時，不由笑著說：看來總司令硬是與江西省省長有緣呀。朱德笑著說：你搞誤會啰。和我有「緣」的省長是朱培德，不是這位熊式輝。熊式輝是後來當的江西省長，他是要我的腦殼的。朱培德對我確實是不錯，要栽培我，誰知我會叛離他，他惱火得很喲。我參加南昌起義後，有人出了一副上聯「朱培德培朱德朱德無德」，這麼多年，也沒人對出下聯。朱德說著，放聲大笑，幾位老朋友也開心地笑了。

朱德在別墅居住的前段時間極為開心，爽朗的笑聲時常在別墅內蕩漾。別墅的生活管理員小王象棋下得不錯，棋癮很大的朱德得空便要和小王殺上幾盤。小王平時在委員長面前自然是畢恭畢敬，但一下起棋來，便常常忘乎所以，漸入佳境時也不免眉飛色舞，甚至手舞足蹈。朱德下棋極為投人，遇到危急時，也會抿嘴蹙眉，額角沁汗。他身邊的工作人員都知道他的脾性，只默默地觀戰，從不給他支招。

但是，隨著廬山會議的轉向，朱德的笑聲漸漸地少了，棋也下得少了，常常一個人在書房默坐。王管理員明顯感到有點兒不對勁，問秘書是不是生活、飲食有什麼問題。秘書說不是，叫小王不要多慮。8月上旬的一天，朱德從會場回來，看見小王就說：擺棋。小王連忙在院中的石桌擺上棋，但他明顯感到朱老總大失水準，連出昏招。小王疑惑地看看一邊的秘書，秘書用眼色暗示他讓讓，小王便小心翼翼地應對，兩盤棋都下成和局。朱德站起身，一語未發地進了書房。

1970年，朱德第三次上廬山開會，這次他沒有被安排入住1959年和1961年住過的別墅，而是入住236號別墅。一天，朱德說要出去走走，秘書和警衛也不知他要去哪兒，只好慢慢地跟在後面。朱德沿著山路走著走著，來到了他前兩次居住的別墅庭園的大門前。門旁的警衛忙向他敬禮，朱德問住在這裡的是誰，警衛說是陳伯達，朱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警衛請總司令進去坐坐，朱德搖了搖手，站在大門口看了一會兒，轉過身，慢慢離去。

廬山的別墅多，別墅里的故事也多。歲月匆匆，往事並不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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