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等待翻身的鹹魚」

我的父親五十多歲了

他是個農民

他的父親也是個農民

我弟弟現在不是

我現在也不是

我年薪20萬左右，弟弟去年開始做個小生意，一年也可以掙幾十萬

在我們農村來說，生活也算挺好的了呢~

可是前幾天我發現，我們的父親前幾天又去城裡做活了！

對，就是那種在建築工地上幹活的農民工！

他大概是不想變成一條老鹹魚

他總堅持說自己一點也不老！

父親曾說，等我大學畢業，他就會戒煙

我畢業四年了，煙呢，還是在抽

我問他，他就嘿嘿地說：煙是戒不掉了，不過可以抽好一點的煙了

也是，就算不是我們給他錢花，房產經濟的發展，也讓我的農民工父親從一天掙十幾塊到了現在的幾百塊

父親年輕的時候，很窮，但是很帥

不混農村黑社會，但也有拜把子兄弟

他有喜歡的人，有對象，對象是一個把兄弟的表妹

但是被爺爺奶奶弄去和我媽相親

被迫分手、被迫去相親，內心肯定有著強烈的反抗情緒的

我媽當時當然是不知道的

情竇初開的我媽，對帥氣的我爸，毫無抵抗力啊，一見鍾情……

約會時她買電影票，分開時還給他買煙……

後來他們結婚了

那個年代的農村人進入婚姻，步驟比較簡單

然而婚後的生活，並不美滿……

我記得小的時候

父母總是吵架、打架，屋頂都快被掀掉了

大概是年輕時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吧

也許是因為太貧窮……

而每次他們打架的時候，我都坐在屋後的小坡那裡大哭

我一度以為，我們的家，要散了

十五年河東十五年河西啊

中年以後，形勢發生了逆轉

用「幸福美滿」來形容我的家庭，我都覺得不夠好

父親他像初戀的小夥子一樣對待我媽

剛學會用微信那會兒，悄悄讓我給他微信轉點錢，說要每天早上給我媽發紅包，哄她開心！

父親他經常對著我媽唱歌，什麼「老婆老婆我愛你，阿彌陀佛保佑你」之類的，我媽總是羞澀地說一句：看你那熊樣！

現在只要我媽一生氣，我爸就慌了，偶爾吵一架的時候，我的老父親能給我發幾百字的簡訊

表達他對我媽是如何地喜愛，不該惹我媽生氣，要我幫幫他……

要是他去工地做活，一段時間不在家的時候，給我媽發微信，我媽不回，或者回「嗯」「哦」「好的」這樣簡短的信息，父親會非常委屈難過，來找我抱怨：你看看你媽，我對她10分真心，她對我可能連3分都沒有！天天都是我主動找她聊天，她都就回幾個字！

我冷靜以後，和他一起想對策。

我媽是個馬大哈，經常一臉懵逼……

父親的手機呢

他總是用我或者城裡有錢的親戚淘汰的手機

但是我的父親，他好像也很滿足

即使是二手/三手手機，也確實還算好用

能聊微信，能看視頻，還能用全K歌軟體唱唱歌

父親愛聽歌

我給他買了個藍牙音響，他天天放歌聽

後來一起幹活的一個工友說喜歡，父親就送給他了

然後又讓我重新給他買一個……

對，我老父親沒事的時候還很愛嚎兩嗓子

客觀地說，不能算太好聽

但是在這個五十多歲的年紀，能有個這麼個良好的愛好，很棒！

而且現在，我們村的人

因為全民K歌，真的「全民K歌」了

我媽也是個「迷瞪」，晚上在線聽他們唱歌，能聽到凌晨，還經常邀請我一起聽

因此，他們都不怎麼打麻將了，真好啊！

所以現在的農村，可能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了

以前，對於農村人來說，想讓生活充實點，還真的挺難的

感謝智能手機和網路時代！

愛分享是農村人身上可貴的品質

每回在家的日子，總能吃到半個村子鄰居拿來的好吃的

我的父親母親也都是有這樣品質的農村人

每次我帶什麼稀奇東西回家

他們都毫不猶豫地拿去和鄰居分享

只是有時候父親的分享，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點驕傲和炫耀的意思

機智的我早已看穿一切！

很小時候，父母帶著弟弟在江蘇做過幾年小生意

而我被留在家裡，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當然，那時的我也是快樂的我

因為我，不僅會經常收到好吃的，有最先進的小玩意，我還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鞋子

後來父母賺了些錢，回村裡轉讓了一個小賣鋪

生意不錯

而且我和弟弟總有很多好吃的！什麼瓜子唐僧肉雪寶冰棒蛋卷老包肉果丹皮啦，每天爽歪歪！

弟弟有很多最先進的玩具和遊戲機，因此村裡的其他小孩，總是喜歡聚集在我們家

再後來，老村子那裡要拆遷了

每家每戶牆上都畫上了大大的帶圓圈的「拆」字

十幾年前的農村拆遷並不像城裡一樣，可以獲得很多賠款和更好的新房子

但其實，朴（傻）實（氣）的農村人也真的沒有想那麼多啊

只是單純地不想搬啊，老房子住了那麼多年，搬家多麻煩……

但是，不可能因為你不想就不搬！

拆遷的那段時期我記的最清楚的事情

就是半夜睡著睡著，有時候後牆會被搗個大洞，漫天的泥土從房頂上震落下來，弄的我臉上、嘴裡都是

放學回家的路上，通過一個個洞，能把人家家裡看個一清二楚

幾個洞的房子，彷彿再也藏不住任何秘密

我叔叔家的房子，被搗了好幾次

當時我覺得這些事情，好有趣啊……

老村有過很多很多童年回憶

有一次，我偷偷拿了叔叔廚房的菜刀去水塘邊砍柳枝，春夏的柳枝，是農村孩子最好的玩物！那是一棵半倒到水面的柳樹，所以我才能爬上去……剛砍幾刀，一不小心，刀掉水裡去了，我那個緊張、那個害怕啊……叔叔問的時候，我昧著良心堅決不承認，說絕不是我拿的！後來我媽拿了一把菜刀給叔叔……那時候的謊言，他們大概一眼就看穿了……幾個月過後，塘里的水落了，我又到柳樹那去玩，發現掉的那把刀露！出！來！了！我一陣緊張，環顧四周，還好沒有人！我搞了一根木棍，盡我最大的努力，把刀推向更遠的水裡，不讓任何人看到……

每個暑假，父親開著手扶拖拉機到麥場軋麥子的時候，我和小夥伴們總喜歡坐在車斗里，跟著他駕駛的背影，圍著麥場轉圈，直到暈車嘔吐，再跑去看西遊記。然後到傍晚的時候，再到養騾子的鄰居家麥場，那裡不堆麥子，卻總是鋪滿了厚厚的喂騾子的青草。在這一大片「草地」上，我們進行著各種「體育活動」和「競賽」，歡笑聲能灌滿半個村子，直到各自的媽喊我們回家吃飯才慢慢散去……

跟著父親下地的時候，在地里總能找到很多野果子和的小蟲子。野果子很香很甜吃不膩，螳螂的大長腿好漂亮，肉乎乎的豆蟲超可愛！這些額外卻不意外的收穫，給我的童年帶來很多樂趣。而回家的路我經常央求父親背著我、或者扛著我……父親最後一次背著我走很遠的時候，我12歲了，並且不好意思地長到了120斤……那一次，村裡看見的人，還笑他：也太慣著她了吧！我爸嘿嘿笑：小孩子嘛，是要哄的！

但是也有一次，我惹父親生氣了，他把我扔進了旁邊的水塘里……

撈我上來的那個鄰居，直到現在，每次見到我還總要打趣，說他因為去撈我，在橋邊把我嘴巴刮破了，我一定要買一個冰棒補償他的嘴！五毛錢一支的，不是一毛的哦！

我只能不好意思地哈哈笑……

冬天雖然冷，但也十分有趣！

那時候總是會下厚厚的雪，屋前屋後的水塘，也總能結厚厚的冰

家裡找個編織袋，鋪在屋後小坡的頂端，小夥伴在後面一推，嗖嗖地伴著歡笑和尖叫聲就滑到水塘的冰面上了。然後再帶著袋子爬回坡頂，給下個小夥伴劃。當然，有時候掌握不好，也會沒那麼順利，半路摔個狗吃雪的場景一天也要上演好多次！冰上面更好玩，從這邊溜冰到那邊，來來回回，比滑雪更快，而且大家可以一起玩。不愉快的是，在開始化凍的時候，我們還堅持在冰上玩，總有人一不小心，踩破薄冰，半個身子掉到水裡，棉鞋棉褲都濕透！掉水裡的人一般第二天是見不到的，一是因為受到了家長警告，二是因為那種厚厚的手工棉褲，大多數都是一人一條，濕了要放在爐子上烤至少一夜，一不小心，還會燒幾個洞。

那個時候的春節，總是那麼讓人期待！好吃的好喝的拜年春晚壓歲錢！每個孩子都能獲得自己的小燈籠！一到晚上，點上燈籠，便成群結隊地出發去拜年了！有了小燈籠以後，那些對黑夜的恐怖想像，就消失不見了！拜一圈回來，棉襖棉褲口袋收穫了滿滿的瓜子糖果！偶爾有幾毛錢！

後來，每戶交9900元，獲得三間平房，大家集體搬去了「規劃區」。

新的村子，沒有水塘，沒有柳樹，沒有麥場，也沒法滑冰、滑雪……

新的村子，離集市很近，因此，小賣鋪，開不下去了……

十四五歲歲的某一天，突然發現家裡窮了！而且，窮的叮噹響了……

極度莫名其妙！

並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感覺，我們家人，都是和我一樣，「突然」發現：卧槽！我們怎麼那麼窮了！

也可能很早就有徵兆，只是我等鹹魚看不出來！

我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那一次我從縣城學校回家過周末，星期天下午回學校的時候，我媽只給了我50塊錢，作為我兩個星期的生活費。

我媽說，家裡還剩最後100塊錢，給你50……

之前是一個星期100元……

如果人的人生中都有那種「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的時刻，我想，這就是我人生的那一刻！

在那之前的半年，我不知道父親是如何決定送輟學的我再去讀書，而且還是送去了縣城裡最好的學校。

但是學校沒有食堂和宿舍，在那裡我需要租房子，我需要在外面吃飯……

我不知道他送我去的時候，知不知道他有可能負擔不起……

家裡是真的窮了，除了從巨減的生活費，從飯桌上也能看出來

以前我回家，媽媽總是燒六七個好菜

那個時候，兩個菜

米也換成了很不好吃的米

但是善良的鄰居總是會在飯點給我們加倆菜……

好人一生平安！

但是後一年，他把我弟弟也送來了

有些事情就是那麼的莫名其妙……

我們倆租了個大一點房子，可以在房間里做飯了

房租一個月110，我們經常付不出……

房東是個獨居的老太太，很兇，但從不真的為難我們……

好人一生平安！

每天上午最後一節課，我就開始思考，中午去哪裡買菜，該做什麼飯

我和弟弟比較經常去一個小菜市場，步行約半個小時

那裡有個阿姨，賣給我們的菜總是便宜一些

我到現在還能記得那個阿姨的樣子

好人一生平安！

那幾年，我和弟弟基本上只吃蔬菜

偶爾周末回家的時候媽媽會買一隻雞或者一塊肉燒好給我們帶上

回到學校我和弟弟熱著吃，能吃好幾天……

長大後的某一天，我和父親討論過這個問題，為什麼會那麼「突然」，就那麼窮了？

他說：原來只是覺得每天過的都挺好的，沒有想那麼多，更沒有規划過未來……

那個時候，我們一家人都是懵懂的鹹魚

而支撐我們這一窩鹹魚的，大概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吧

後來，父親正式開始了農民工生涯……

後來，弟弟初中讀完就打工去了

後來，我讀了高中，讀了大學

其實，高考考的很不好。525分。我很難過！但我知道，父親更難過！畢竟我高中莫名其妙地考進了「實驗班」，大概從那開始，他錯誤地對我給予了非常高的期待……

我必須承認，高中前兩年，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沒有用心去學習

到了高三，真是像老師說的那樣：哭都來不及！

高考成績出來後的第三天，父親終於對我說他不甘心，其實我也不甘心

問了我的意見後，馬上行動起來，托城裡的親戚走後門，花了一大筆錢，把我弄到市裡最好的高中，去復讀！

交了學費，租了房子，交了半年房租

市裡房租不便宜……

在新學校讀了一個月，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了！

我被填的第三志願大學錄取了！

想了一下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父親

我們倆都沉默了很久……

總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錄取我的是浙江一個三檔大學。

隨錄取通知書一起寄來的，還有一張用來存學費進去的銀行卡……

大學的學費，真貴啊！

學雜費住宿費什麼的，加起來差不多2萬一年，生活費一個月該要多少，對我這個農村長大的孩子來說，沒那個概念……

對我們家來說，是巨款！

親戚很多都勸我父親，不要讓我讀了，一個女孩子，高中畢業很不錯了，還給她花那麼多錢讀大學呢！該出去賺錢了吧！

我在這個人生關鍵的十字路口，經歷了各種複雜的心理鬥爭。

我就像條鹹魚，喘不過氣，翻不了身……

我的父親，他說：讀！還能真砸鍋賣鐵嗎！

東拼西借，第一年的學費，終於在開學前湊夠了。

我順利入學了。

父親讓我燃起信念。

幸運如我，剛開學就交到了一群好朋友，也在學校里找到了兼職工作

再加上學校的獎學金助學金巴拉巴拉的

總之我，大學期間，基本上實現了除部分學費以外的所有費用自理

吃喝玩、衣物、電腦……

還有點小小的存款……

每次放假回家，我總是還和爸媽一起睡……捂臉

然後三個人總是聊天到深更半夜……

就像他最喜歡的那首歌唱的那樣：父親是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

我的父親，他是我的梯，我的牛。

即使我對自己總是有著諸多的不滿意，但我知道，父親他對我是滿意的！

而現在，也到了我完全可以養他的時候了。

可是就在前幾天，我和他微信視頻，突然發現他又去工地幹活了……

他說在家沒意思，在外面和老夥伴們在一起很開心……

我心裡一陣難過，但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父親以心疼流量錢為由，我們沒有聊很久……

後來想一想，在那裡，他或許真的更充實，更開心；一兩個月回去見見我媽，也更有幸福感呢……

人的一生中，要做很多決定，而每個決定，都在不同程度上影響著我們今後的人生。而且我始終相信，這世上也並沒有那麼多的無奈和不可能，每個人對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都有一定程度的選擇權。

幸運的我，目前為止，人生中每個重要的決定，似乎都選擇對了……

幸運的我真誠地祝願

所有的父母，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所有遇見困境的人，都能守的雲開！

所有的鹹魚都有翻身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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