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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奔流︱少年時光:鄉村學校

少年,就像春天山野的

筍尖、嫩葉和樹苗

是日夜生長蓬勃向上的階段

是騷動不安躍躍欲試的階段

人生的長卷剛剛展開

一切都充滿好奇和未知

時代,卻像山野的風

東西南北,扭曲著、匡正著

從不同方向塑造著少年

你也許馴服也許掙扎

努力攀緣或者順勢向前

長成大樹、青竹甚至茅草、荊棘

但風的痕迹難以磨滅

寧海縣前童公社大鄭小學所在的祠堂正門(2018年攝)。

鄉村學校

——少年時光(之一)

文︱大河奔流

我的母親是小學教師,我兒時跟隨母親在幾個村莊輾轉,先後讀過兩所鄉村學校。

第一所學校叫「小汀小學」。「小汀」是一個村的名字,但小汀小學卻辦在一個叫「上店」的村子旁邊。學校是一個獨立的四合院。校門前有一條小河,走過石板鋪成的小橋,迎面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常見的拱形校門,拱門頂端是一個五角星,下面寫著「寧海縣前童公社小汀小學」。跨進校門,首先看到的是木板製作的照壁,上面經常隨著形勢的變化貼著不同內容的標語。照壁後面是門廳,門廳兩邊分別是男女教師宿舍。站在門廳可以看到一個長方形的院子,長的兩邊安排了四個教室,其中一邊兩個教室的中間、也就是正對門廳的位置,是師生集會的場所;窄的兩端,一端是教師辦公室,另一端沒有房子是牆壁。從門廳往前走,一條石子路將院子分成兩半,種著雞冠花、牽牛花、月月紅等一些花草。辦公室的一角是偏屋,用作教師餐廳和廚房,廚房外面是一座年代久遠不再使用的石拱橋,橋的旁邊有一棵大樟樹,有風吹過的時候,便會發出沙沙的聲響,褚紅色的樹葉和深紫色的樹籽掉落一地。辦公室另一角開了一扇小門,出了小門就是操場。辦公室面向院子的窗外是一棵大柳樹,樹上掛著一口銅鐘,連接銅鐘的繩子穿過窗戶系在辦公室里,到了上下課的時間,一拉繩子,悠揚的鐘聲便在校園裡回蕩。

小汀小學校園手繪圖(秋水作)。

小汀小學是一所「片校」,也就是說校長除了管理自己學校之外,還承擔著領導片區里其他「村小」的責任。小汀小學也是一所「完小」,一至六年級齊全,但一至四年級卻是「複式班」,一個教室里坐著兩個年級的學生。學校除了校長,還有四個教師,每個教師一專多能,要上好幾門功課。

我跟著母親到小汀小學是1963年,那時候還只有7虛歲。白天上課時間我無事可做,也沒人一起玩,就坐在辦公室照著課本寫字,做母親布置的算術題。一次,在辦公室值班的老師臨時有事離開,囑咐我壁鐘的分針到哪個位置的時候就幫他敲響下課鐘。領到這個任務,我心裡非常激動,接下來的時間眼睛始終盯著壁鐘不敢移動。當分針到達指定位置的時候,我伸出顫抖的手,勇敢地拉動鍾繩,響亮的鐘聲頓時響起,下課的學生衝出教室,整個院子變得喧鬧無比,我的心裡也充滿了成就感,覺得自己當了一回老師。到了晚上,母親總是要去夜辦公,為了哄我一個人睡覺,就從床底下拿出一個雞蛋——學生用來抵交學費、母親將其買下的雞蛋,用織毛衣的竹針戳一個洞讓我吮吸。喧鬧的校園、寂寞的夜晚,伴隨生雞蛋的味道,留在我少年的記憶里。

小汀小學古樸典雅的校園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色彩艷俗的小廟和村民的新房,廢棄不用的石拱橋成了尋找記憶的唯一線索(2018年攝)。

那一年秋季開學的時候,擔任一年級班主任的柴曉雲老師要我幫她把新課本搬到教室去,到了教室,正好第一排有一個空位,柴老師說你就坐下上課算了。就這樣,我提前成了一年級的小學生。我清晰地記得語文課本的第一課是「日月水火,山石田土」,然後是「人手口足目」,「上下左右,大小多少」,讀著、寫著這些方塊字,我的身心充滿愉悅,每一次考試都成了我收穫歡樂的時刻。有一次語文考試,我將「苦」寫成了「若」,被扣掉一分,心裡難過了很久。因為是「複式班」,老師給另一個年級上課的時候,就布置我們做作業;有時邊做作業邊聽老師講課,往往把另一年級的課也學會了。有時思想也會開小差,望著窗外的田野、山丘和天空,思緒就會沉入遐想,少年之心隨之飛向遠方。

站在當年小汀小學教室的位置,回望55年前的田野、山丘和天空(2018年攝)。

唱歌課也是我喜歡的課。印象最深的是一首叫《勞動最光榮》的歌:「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小喜鵲造新房,小蜜蜂采蜜糖,幸福的生活從哪裡來,要靠勞動來創造……」。唱著這歌,彷彿真的看到雄雞在陽光下引吭高歌,花兒在晨風中綻開笑臉,喜鵲登枝,蜂飛蝶舞,整個世界都在向我展開懷抱,黑板上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領袖教導,也理所當然地成了我的努力方向。我在小學二年級學會識簡譜,那時還不知道「定調」這個詞,但知道唱一首歌的時候,要從最高音開始尋找開頭的第一個音,這樣就不會唱不上去。記得經常有高年級的同學跑來問我「2」怎麼唱、「3」怎麼唱,每當這時,我就會驕傲地給他們示範。最興奮的是那年舉行全公社小學生匯演,我和幾個同學穿著白襯衣、藍褲子,兩腮抹紅,在古鎮前童的戲台上載歌載舞表演《洪湖水浪打浪》,雖然不盡明了洪湖在哪裡,但遠方的湖水拍打著我幼小的心房,激動得幾天難以平靜。

小汀小學留下的唯一建築——當年的學校廚房(2018年攝)。

到三年級的時候,母親調到同一片區的「大鄭小學」,我也隨之轉學。大鄭小學是個「村小」,只有一至四年級,也是「複式班」,兩個教室、兩個教師。學校辦在一座祠堂里,有戲台、廂房和天井,祠堂一角還開了一家供銷社的代銷店。祠堂的門口是一片空地,空地的盡頭是一條不會流動的小河,小河的旁邊同樣有一棵在浙東鄉村都能見到的大樟樹。與小汀小學相對封閉獨立的校園相比,大鄭小學實際上成了村民的集散中心和活動中心。白天會有村民扛著農具從學校穿過,夜晚年輕人就會在學校聚集,或聊天或打牌或唱歌,大隊幹部會議、社員大會也都在學校的教室召開。學校的另一位老師葛桂妹是本村人,吃住在家裡;母親和我還有弟弟就自己「開伙倉」,家就在學校,學校也就成了家。學校沒有銅鐘,上下課用吹哨子作為信號,尖銳而急促的哨音響起,學生就會像小鳥一樣,或放飛或歸巢。同學們除了少數來自鄰村「山朱胡」,大多數是本村人,上課是同學,下課是玩伴,一起采果拔草,一起放牛養兔。我叫得出每一個村民的名字,可以隨便進出每一戶人家,我也儼然成了大鄭人。

大鄭小學所在的祠堂內部,現在已經成了老年村民的活動場所(2018年攝)。

1966年的夏天,我馬上就要升入四年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每天都有「最高指示」發表,我們就每天傍晚排成隊沿著村道呼喊口號,表達熱烈慶祝的激情;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消息通過不同渠道從遠方傳來,告訴你誰被打倒了,誰又被揪出來了,知道了從中央到省里走資派的排序是「劉鄧陶」、「江李曹」,同學們經常為「縣聯總」和「紅暴派」誰是造反派誰是保皇派爭論不休。我們唱歌,唱的是「毛主席語錄歌」和「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我們跳舞,跳的是節奏強烈、動作劃一的「忠字舞」,少年之心充滿興奮。新學年不再發新教材,取而代之的是「紅寶書」《毛主席語錄》。我們可以將「紅寶書」從頭背到尾,第一條語錄是「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這條語錄也經常作為對聯張貼在不同場合的主席台的兩邊。然後是讀「老三篇」——《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張思德、白求恩和愚公成了英雄人物的標準樣本,安塞深山裡的炭窯、遙遠的加拿大和愚公決心移走的太行山、王屋山成了神秘而令人嚮往的地方。

已經作過整修的大鄭小學當年的教室(2018年攝)。

五六年級我又回到小汀小學讀書。但不知為什麼,對這兩年的經歷記憶模糊,已經想不起更多的細節,甚至有沒有讀完六年級都記不清楚。只記得我們臂上佩著「紅小兵」的標誌,每天上午到校、下午離校都要「早請示」、「晚彙報」,全校列隊,高呼「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只記得一次吃米糠和南瓜葉煮成的「憶苦飯」,為了急於表示自己的忠心,搶先吃了一口,恰恰老師要我上去指揮同學們唱《不忘階級苦》,結果「憶苦飯」還含在嘴巴,發出的聲音含糊不清,引起鬨堂大笑。上課用的是「過渡教材」,每一篇課文的前面都印有毛主席語錄;我們每一篇作文的開頭也總是「毛主席教導我們」,然後引用一段盡量與作文題目相符的毛主席語錄。寫的都是批判文章,從國際形勢寫到國內形勢,形勢總是大好而不是小好,每個同學都成了理論家、政治家和哲學家。當時最喜歡讀的是各省市革委會建立時給毛主席的致敬電,那慨慷激昂、充滿激情的文字成了我們寫作時模仿的範本;印象深刻的還有《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為各地革委會成立發表的社論題目,諸如《春風已到玉門關》、《芙蓉國里盡朝暉》、《戰士指看南粵,更加鬱鬱蔥蔥》等等,為我們作文標題提供了樣板。大家已經不再關心學習成績,因為中學已經停止招生,學習成績的好與差結果都是一樣。也正因為此,在「心事浩茫連廣宇」的同時,「少年不識愁滋味」,我們過上了無憂無慮的生活,身心掙脫了教室和課本的束縛,可以盡情地在田野上奔跑,可以肆意地打鬧玩笑,少年的天性自由而野蠻地生長。

文革時的小學教科書(取自網路)。

就這樣,1969年,我在文化大革命的風暴中從小汀小學畢業,加上母親因「回隊任教」而離開大鄭小學,我也就此告別了大鄭村。一個人無論走了多遠多久,心裡總會惦記出發的地方。在之後的歲月里,我上了中學,上了大學,但始終忘不了這兩所小小的鄉村學校。因為這兩所學校留下了我求學的最初足跡,在那裡我寫下了最早的橫豎撇捺,無論筆劃正斜,都對我的人生產生了難以抹去的影響。

(2018年4月5日)

儲存記憶,放飛思想

這裡是我的歲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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