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種死亡：社會性死亡
你，好不好？
你，好不好？
周興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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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上有一道小小的傷口
我把它拿起細細端詳
順著最疼的方向輕輕用力
撕開一片有人造訪過的燦爛花海
多年以後我會疑惑
此處何故一片狼藉
是誰留下的淚水把花枝都壓折
又是誰把這麼美的嫁衣扔在地上
接下來的時間，她幾乎每天都哭到眼睛發腫。
我忍著心酸，不咸不淡的安慰兩句，卻始終未做什麼，甚至內心還感覺慶幸，還好，現在分開得早，她能有時間治癒自己。
我心裡全然平靜嗎？只怕未必。但對自己的選擇，我堅持。我堅持認為現在這麼痛就可以了，後來會更慘烈。
世事難料，這個判斷當時是錯的，但現在看卻又很奇妙的對了。我自以為是的愛果真帶來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而且愈發慘烈。
愁煞欲吟書上句，煥然心上無塵
春晴梅早似桃夭
歌兮林蔭靜，花下寫殷勤
奔看春潮三萬頃，粼光反照朝雲
萬千心事付流雲
風兮揚我發，何妨笑且吟
情人節那天，我對她始終沉默，還做了這首詞表明心志。但生日那天，我還是拎著一早在元祖預定好的蛋糕，送到了她的樓下。或許正是這個行為給我留下了生路。那個蛋糕，是我送給她的所有禮物中，除了初見前的那一束花，唯一出現在她朋友圈的痕迹，也切實發揮了撫慰和治癒的作用。她根本不曾想到，我會在那個時間點，會作出這種舉動。
這都是那個冷酷無情的我早計算好的，不至於使她太受傷的辦法。
現在想想，「我」可真是個特立獨行的怪人啊，這些選擇，這些行為都是怎麼做下的呢？
撥開情緒和偽作感情的表象，根本不就是她在我心底還沒有那麼重要嗎？號稱愛就要愛到傾盡一切的我，之所以瞻前顧後，遲疑不決，不就是因為心底的天平居然做了把她放上去加以權衡這種混雜事情么？
簡而言之，是我內心深處還覺得她不夠好——她自然是很好的，她是最好的——但當時，事實可見，我還沒能為她做到豁出一切的地步。生活中即將發生但當時甚至完全沒有影子的東西，就把我嚇到了。
那又為何會被她吸引呢？無非是因為她真的好，而且，我真的喜歡她。
但這種狀態就真的危險了。當時的我察覺了這種狀態，但選擇了最蠢的處置方式。或者說，還能選擇，還能處置，就必定是最蠢的方式。
我說了，我還是會繼續對你好的，但我不要你的回報，別做我的女朋友了，會傷到你的。
我真傻，那時候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但我真的覺得以朋友的身份講我做了很多也能做很多，但以男朋友的身份講，我又做了太少，能做的也太少。
已經說不準是良知勝出促使理智做下了殘酷的選擇，還是真的智商下線毫無理智，我終究會傷害到她的判斷是對的，但居然首先由我親手實施出來了。
或者是恐懼。
被蒙蔽了雙眼的情感不發一言，我的行為和迷霧中殺死至愛的傢伙區別僅僅在於，生活愚弄我並沒怎麼花費心思，一個提點，我就自行完成了。我是欣然如此的。
所以我評價自己的性情，寡斷多疑，刻薄無情。確實是深思熟慮後得到的正確答案。
其實，假使我一直保持當時的心態，那也不妨。至少決斷之初的目的全都達到了，順順利利的分手，沒有大動蕩，甚至還能做朋友，我還能很自然的給她關心，給她幫助，那種狀態可以說完美了吧。唯一可惜的就是我的第一次戀愛，才剛開始，甚至可以說，還沒有正式開始，就結束了。即使是在終於見面的那幾分鐘，在說分手的時刻，都很難說處在正常的戀人的狀態。
一次擁抱，一個長吻，一段回憶，我自覺滿足了，就是偶然會覺得難受，總還是想起她而已。
但實際上，我的每一首詩詞，仍都是為她而寫的。
我欺騙自己來得很是利索，但從心頭湧出來的東西，流淌到筆尖，卻始終還是純粹而騙不了人的。而且對她的感情越是強烈，這一點就越是掩飾不了。包括至今為止的這麼長的時間，始終如此，為什麼寫出的東西總是顯得凄美，婉轉。因為我在想她，一直都在。
甚為可惜的是，在這方面我們從未達成交流，偶爾從她那收穫到的點贊，差不多也只是禮貌性的，她還不曾因此欣賞過我。不少事都如同這詩詞一般，我都只是為她而作的，默默的完成，我只是不說，還是有些小小遺憾吧，太多事了我不說她就不會知道，可只要她獲得實際的利好了，我也心滿意足。
但這一點點偶爾泛起的遺憾，也是後一段交往中，我總感覺她可能沒有想像中在意我的直接原因，為最終的爭吵埋下了最深的禍患。
是的，她比老天憐惜我，當然也有些小小的不服輸的心思，她再次賜予了我接近她，去愛護她守住她的資格。
是我沒福氣，這一次居然到最後，又把愛推開了。我不用說大家也知道了，將令我痛毀一生的第三件事就是這一次分離。徹底的分離。雖然這是我知道這兩天才發覺的分離。
我還以為我們一直都在一起的。
這一次的疼痛幾乎是和這一次相連的，我簡直難以去回想，我們相互做的每一件事從此開始變成殘忍的事。
一開始，我們彷彿真的成了朋友了，能正常的聊天，也能愉快的交流。事情的轉機在我生日那天，我邀請她出來坐了會。我從小不怎麼注重過生日，高中畢業之後，更是基本連自己的生日在何時都不怎麼在意了。所以即使她一直不知道那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始終不記得我的生日，我也真的真的從未有怪過她。我只是高興，為生日中能有她陪伴感到高興。
那天的見面，毫無疑問是我至今渡過的生日中最美好。兩個人在公園的長椅上，在陽光下的草坪上，愉快的聊了半個下午，相互詢問近況如何，平淡而溫馨。道別前我們以一個擁抱結束。
一個擁抱，一個眼神，差不多又把我們黏連起來。
一次又一次的見面開始變得順理成章。相互傾慕、相互喜歡的感覺抑止不住了。
我在兩天前這次狂奔去找她前，有些疑惑詢問過一個友人，她說我感覺你們一定還有後續，誠然不錯，但有一點不對，那就是時間上的。那個後續已經發生了。所以我深懷著恐懼，我幾乎能肯定我這一次是奔向終局的。
接下來短暫的兩個月是我們熱戀期。沒再聽課，論文一個字也沒寫，我全情的投入到和她的相戀中了。我這樣寫，絕沒有半點怪她，也沒有半點強調我作出什麼犧牲的意思。我只是想要說明白兩件事，一是這段時間我們的感情覺沒有摻半點雜質，我們都在全身心的投入和付出。二是這段時間真的太珍貴，又太少太短暫了。
無論我們怎麼節約，相處的時間怎麼也不夠。
每到夜裡下課，我就騎車趕到她學校，等著她從繁忙的畢業季收尾工作中抽出一個小時，有時十幾分鐘，帶著她吃一頓晚餐，然後沿著她們學校後的那片小竹林送她回到學校。每到這一段路，她都會獎勵我一個甜蜜的吻。然後看著她遠去，我又匆忙的騎車趕在門禁前回去。
這日子要是能到天荒地老多好。一開始的我們都是顧慮重重的，偶爾還會被她說一畢業就分手的事，但我無比確信，一段時間之後，我們都有了彼此託付一生的想法和決意，那時候她的眼神，她溫柔的笑意，我此生永不忘記。
可是分離的現實確實日漸變作阻攔不住的焦慮。
這段日子太短了，太短了，真的太短了。一顆種子開出花來也需要時間啊！要是多點時間能夠沉澱，要是我和她任一個的職業有所變化，要是分離的日子不那麼迫切，要是我那時就有了如今的覺悟，要是我始終都順著她，怎麼都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所以我一次又一次的對自己，對我的身不由己產生極端的厭恨。
那時的我們彼此信任。可這次當我掃開多少阻隔和困難總算到達她身邊的時候，她居然說「你是不是一個人到了封閉的環境，感覺寂寞了才又想起我」
這種話，屬於我的那個她是絕不會說出來的。那個曾屬於我的她一定知道我心底湧起的任何美好、崇高的感覺都只會提醒我想起她，我想起她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她居然勸我「你把我太美化了，你有沒有想過你喜歡的可能只是我的一個影子」。
不是的，你就是有我描述的那麼優秀，你知道你明明都知道，從悔過以來我對你就不曾有說過半句假話。
是了，或許是真的。剛才我又翻看了她去年寄給我的小本子，我恍然驚覺，她說的是對的。
那個我喜歡的她，被我遺棄在荒涼孤獨的地方，在分開一個月後，作出最後努力，在寄出那個看上去是告別實際是求救的小本子而沒有得到我及時的援手之後，已經默默消亡，凄涼的死去了。從我錯失那刻開始一切都早已經晚了，而不是今天。如果我在那一刻跑去找她，結局……
現在的她是另一個人的女朋友，她的溫柔乖巧都使給那個人了，反而我這樣魯莽的再一次跑過來，只切實的增多了她的煩惱，轉而進一步增進她和這個我不知道的陌生人之間的關係。因我這事，她會在哄他不要生氣的過程中，交付出更多溫柔。還是同樣的性格，但終究不一樣了。
她現在每一件大小事都會告訴男朋友清清楚楚，那是我糾正你好多次，但也沒能完全享受到的待遇。我甚至已經不敢嫉妒了，只是心痛得有些發狂。
從開始交往就是，總不聽我的話，關鍵事情總不和我商量，要讓我擔心，對外人客氣友好，對我就很少顧惜感受，每次都要我自己提出，我早該大聲告訴你我已經習慣了，我樂於如此，我不抱怨了，真的，真的，明明每次抱怨都只是在對你撒嬌而已。
但為什麼，為什麼到另一個人這裡就變了？我知道你是在儘力改正自己了，我知道你是在認真戀愛了。但是，我也會感覺委屈啊！那麼什麼都等著我來考慮我來準備的我最心疼的你，居然也開始為別人考慮，開始變得那麼成熟了嗎？
真的要這麼快，真的……都不等等我的嗎？
你在越變越好，在按照我的要求我的期望越來越愛惜自己。但為什麼造成這個改變的竟不是因為我的溫柔囑託，而是因為我刻下的傷痕？
相互爭吵而至分手，我也會痛到發麻，等我恢復的時候就已經晚了，會不會太不公平？
你沒有不愛我，沒有不會愛，我說的氣話，我只是氣你不考慮自己的安全，只是氣你不給我擔心你的機會，只是嫉妒你對其他人比我好，只是心疼你總在外人那受傷，只是不甘心這世界彷彿只有我一個人在溫柔的回應你的善意。我感受得到，真的感受得到，你是我最好最美的初遇，我才是不好的那個，我最聰敏，最陽光，最帥氣的時候根本都還沒來得及讓你見到，我還有好多東西沒送給你，還有好多東西沒來得及和你分享！
明明你才是談過好幾任的那個，在此之前我根本都還不懂怎麼去愛，我不太善於去應對爭吵，我真的沒辦法反應到那麼快，為什麼沒有稍微再多等一點呢？為什麼不直接呼喚一句我的名字呢？
你明明知道，什麼樣的要求，我都從沒能違抗過你。只要你一叫我，我就投降了。
或許……確實是我要求過分了吧，我那麼清楚的知道你是多麼柔弱的人，我也那麼任性的冷酷的回應了。我那麼清楚分開後的每一天有多麼折磨人。但你真的不看我的朋友圈嗎？我發的每一個條消息都在向你表白，都在說我想你，都在說我愛你啊。
但是等到我充滿悔意的奔向你求得原諒的時候，奔向你求得幸福的時候，你已經手法熟練的把我做成前男友，擺置到無關緊要的位置上了。
明明都還有交流，明明還是像以前那樣在接受我的關心，接受我的禮物，明明使我感覺到我們的關係還停留在昨天，但那扇心門早已經偷偷關上了不是嗎？為什麼連這點也不告訴我呢？
直到我又驚擾你一次，然後真的永遠見不著你的面了，連請你出來當面說幾句話的乞求都被完全拒絕，連我發送的消息你都不再回復了，連朋友都不給做，連讓我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的機會都生生抹殺了。
「經歷了我這個燙手山芋，我想已經沒有女孩子可以讓你更煩心了。」你說得對，又不對。就像我沒有料到在這個世界中，除了我和你還有其他人一樣。你也根本料不到，我站在現在望向過去望向未來，這個世界只有你，你就是我的世界。
就像每次我看你的朋友圈就在想，雖然在我看，上面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贊，但在你那裡，我只是數不清的贊中的一個吧。就像你不會想得到，我每天翻看朋友圈，我發這麼多消息，其實就只是想要一個你的贊，一個來自你的誇獎。
要是你早點告訴我，打消我的妄想，我豈不是還能正常的和你交流，還能在某次問好後，收到你的回應，至少還可以知道你過得好不好，還能不驚擾你生活的送上禮物，送上各種祝福。為什麼，連這點資格都全部剝奪掉了。
以前你勸我不要記你一輩子，和現在你叫我不要記你一輩子，這是多麼不同的兩句話，多麼不同的兩種做法，多麼不同的兩種眼神。
是了，你說過「只是我不懂溫柔，刺傷了你，卻終將錯付他人」，我看到了，原來你早就說過了，原來是這樣的，你真的這樣做了。
是我真的不懂愛啊，好好的童話故事，最完美的結局被我搞砸了。
我的聊天記錄被你拉黑沒有掉了，我和你的照片應你要求全部刪除了，現在的我想要追溯也最早也只能看到吵架你罵我的那天，只能看到你決絕的說再見，我決絕回應的那天。
屬於我的過去，屬於我們共同的過去，永不可追憶了，你對我展現的所有溫柔，曾說的每一句情話，對著鏡頭露出的每一個笑容，一個都不肯留給我。連回憶的資格都不留給我！！
那個我，也只能死掉吧。
那個明明已經開始為你而活的我，因為沒有你，我已經看到他的終局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把第三人稱寫成第一人稱了。有點混亂，也完全忘記一開開始要寫的什麼東西了。大概我真的還有好多話想要對她說吧。
但是不可能了，真的完全不可能了。
本來就是我沒堅守住誓言，我來賣什麼慘呢，不過自取死路而已。
很長時間做不了詩了，之前那首夏光滋長，其實是去年的作品，沒想到在昨天加上了最後一句，變得完整。
還有我說過想要和她同游的張家界，此生只怕都不能成行了。
可惜啊，可惜，愛情不是知識，不能夠「10年可得之」，眼下的我不管是放棄還是繼續堅持，都是錯到沒譜的事，因為對錯只能是由她判決的。
所以她乾脆的不再理會我了，聊天窗口變成了一個黑洞，變成了巨大的淵藪。這恰好對應我之前寫好的那首詩吧。
最漫長的一生不在頭上懸劍的日子裡
而是死亡躍下的最後一個瞬間
這詩寫在我奔向她之前，或許是我提前看了劇本吧，在還沒去，我就知道我失敗了，張家界我果然沒去成，再也去不成了。其實只是我這種預見只是出於我對她的了解吧，去這一趟，只是因為心底懷有一點點希望罷了。但上天果然不會三次體恤一個愚蠢的傢伙，她也是。
這是一次永遠的告別
我來到張家界的門口
又轉身離開
因為我曾這樣的否定了誓言和我自己
幸福的幻象於我而言已永遠破滅
這個地理上的失卻
反映成記憶和人格的缺失
永不可認識之物
是被我親手棄絕的愛、自己、一整個世界
這在全幅地圖上被撕掉的空缺
將無可懷疑的化作黑洞
漩渦般，以比家鄉還強大的吸力
使我墜入
卻永不到達
心被吞入虛無
肉體卻被拒絕、被除外、被粉碎、被輻射
從此以後
永恆凝視
確認並體驗一個全新之物
一個巨大的「淵藪」
是的，三種死亡方式，接下來我要謀殺的是記憶和人格。但這不是可以分享的東西了，可能在第一種謀殺中，有的東西已經部分的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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