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自衛是對還是錯？應該走向何方？
說說這兩個星期我遇到的關於孩子自衛的事情。
事件一
4月4日，我家哥哥的幼兒園大班家長群接連收到三條一樣的信息，原文如下：
XXX在學校經常出現書被撕壞。書包不見。我個人很擔心她安全。準備讓孩子帶些自衛工具。如果造成一些傷害。煩請各位家長和老師做好心裡準備。
這樣的信息發出來，家長群炸鍋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看法。接著，那位家長說出了他給他家孩子帶的自衛工具是什麼——防狼噴霧劑。
哇，這可不得了，家長群恐慌了。這是什麼概念？百度一下：
防狼噴霧，又叫防狼噴霧劑、防狼噴霧器、制暴噴霧等。￠35*110毫米，60毫升。在國外防暴警察中普遍裝備，它的特點是—立刻制止對方的所有動作，被噴到的人雙目眼淚流不停，噴嚏咳嗽不停，呼吸道如火，難受至極點，無論對方有多厲害，都無法抵擋其威力，但是它又不會造成任何傷害，為你免去所有法律麻煩。所含物質60克成分為辣椒精純提取素、芥末提取物等天然強刺激物質，對人體無器質性毒副損傷。產品保質期為兩年。
讓一個幼兒園大班的孩子帶防狼噴霧劑去學校是否合適？如果誤傷他人怎麼辦？如果這瓶防狼噴霧劑被別的調皮孩子拿到怎麼辦？如果恰好是欺負那個孩子的小朋友拿到那小孩又會怎麼樣？手機屏幕上一大堆的類似問題。
而那位讓孩子帶防狼噴霧劑家長的觀點很明確，他的孩子在幼兒園一個月出現三次被欺負的情況，他們家找幼兒園解決無果，逼不得已讓孩子自衛，不能再讓孩子被別人欺負下去。
然後，這個事情逼得幼兒園方面必須做一個調查。事件的前因後果沒有公開，老師大概說了一下是孩子的不良行為引起的，坦承了學校和老師的責任，讓家長們溝通和理解。孩子回來後我問了孩子，他說，是幾個小朋友一起把那個小女孩的書包藏了起來，還藏過她的書，撕過她的書。後來看家長群里受到傷害的小女孩家長點名讓有份參與的孩子家長和他溝通，我相信我孩子說的是真的。
讓我毛骨悚然。六歲左右的小孩子，應該還是女孩子，就已經學會了幾個人抱團一起欺負別的孩子為樂，這是人性的必然性還是教育的缺失呢？
我捫心自問，如果是我的孩子被幾個孩子長期欺負，我會怎麼樣呢？我想起上個學期，插班進去的我家哥哥，回來的時候經常身上有傷痕；也有一次被小朋友打到流鼻血；有一次上早操，我眼睜睜地看到站他前面的同學無緣無故就扭過身衝上去打他……
我找了班主任，班主任說班裡有一個小男孩很調皮，經常會打人，和家長孩子溝通了很多次了也沒有辦法解決，讓我家哥哥不要跟那個孩子一起玩。我家哥哥的回答是，他和那個孩子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意思是坐在一起怎麼可能不在一起玩。我問他，那他怎麼辦？他說，他打他的時候他就蹲地上抱著頭，他打一下就不想打了。我說，那你為什麼不反抗呢？他說，我說了讓他不要打我了，再打我就會還手的，但是他不聽。那你跟老師說了嗎？有時候說了，但是老師不理我。你大聲一點說，可能老師沒聽見。我教他，如果那小孩再打他，就大聲跟他說，不要再打他，如果再打他，他會還手。如果他不聽還要打，那麼，兒子，不要怕，把他打趴下。你是學跆拳道的，你還練武術，你有能力保護自己。我家哥哥說，我不敢打他，他會哭，他會告訴老師，老師就會批評我。
為此，我又找了老師，我的觀點是，如果學校不能保護我的孩子不受欺負，我就會用我的方式來讓我的孩子不受到欺負，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孩子成為校園霸凌事件的受害者。然後，我回來跟我家哥哥說，兒子，勇敢地保護自己，如果你把打你的小朋友打哭了而老師批評你，他爸爸媽媽來找你，沒事，媽媽會幫你處理。但是，你不能主動去欺負別人，如果你敢欺負別人，媽媽不會幫你處理任何事。
幾番溝通，再也沒看到我兒子身上有奇怪的傷痕，問他，他也沒再說有誰總打他。孩子每天很開心地去學校，又很開心地回來。在他眼裡，沒有欺負不欺負的說法，只有誰和他一起玩，誰又打了他而他沒還手。那些孩子之間的小玩小鬧，我也沒放心上，孩子很開心，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只是，這次防狼噴霧劑事件，又給我敲了個警鐘。如果我的孩子存有恐人之心，逆來順受，就算他把身手練得再好，就算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自己，骨子裡對事件的認知和他自己處理事情的方式也會讓他保護不了他自己，甘於挨打。
一個只會挨打的孩子，就算性情再溫和，再寬容，也不可能成為身心健全的自信孩子。就像那個小女孩，就算她爸媽給了她防狼噴霧劑，她也可能不敢使用。
一個孩子，如果從小就讓他打不不手罵不還口，長大了，他還會保護自己嗎？如果從小就批評他為了保護自己的玩具不被搶走推了別的孩子一把或打了別的孩子一下而讓那個孩子號啕大哭，那他還懂得保護自己嗎？如果從小就跟他說，沒事，你喜歡的東西都是你的，他能不去搶嗎？如果從小他做了壞事就跟別人說，孩子還小，不懂事，那他能不無法無天嗎？
我家孩子逆來順受的根源就在於他小的時候，他和別的小朋友玩時，別的小朋友打他，他從不哭也不告狀，他還手，別的孩子就哭啊鬧啊告狀啊，結果很明顯，就是無理的孩子被保護著，他保護自己反而被罵被打。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他一歲多點的時候，樓下有一個大一歲的小孩子搶他的玩具，他不讓，兩個孩子打了起來，他把那孩子的臉抓了一下，破皮了，然後，我和我的孩子被對方奶奶連罵了三天。遇到不講理的我能怎麼辦？一不會吵架，二不會打架，只能認栽道歉唄，順道當著老太太的面打了我兒子一頓讓她解氣。雖然我心裡明白我兒子沒有錯，雖然我知道懲罰無辜的孩子是大人無能的表現，但是我想，懲罰他是讓他記住，有些人可以一起玩，有些人是不能和他一起玩的。我想讓他明白，以後，見著那小孩就躲得遠遠的，惹不起，我們還躲得起。但是孩子太小了，他不懂，他只死死地記住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我很愧疚。我就想著補救的措施。每次一看到我兒子在學校被別的小朋友打我就很心痛，看到他身上有傷又不吭聲就很憤怒，看到校園霸凌事件就很憂心，所以，我能體會那位家長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他讓孩子帶防狼噴霧劑的做法。只是，自衛是對的，但是，如果防衛過當，按中國的法律是要受懲罰的。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孩子對自衛的認知，而不是帶什麼工具去自衛。
事件二
昨天傍晚，4月10日，我家三樓平台上，幾個大叔大嬸對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口誅筆伐，原因是有一個幼兒園小班的孩子用自行車撞了那孩子，那孩子很生氣，也想用自行車去撞回那小孩子，大人們看到就不讓，一齊喝阻他，罵他，最後，那孩子無力地哭喊著：「為什麼他可以撞我，我就不能？為什麼？不公平！」
我在家裡，聽到那孩子的哭喊聲很是難過。那孩子自衛沒有錯，但是方式錯了；大人們保護孩子的行為沒錯，但是方式也錯了。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一群大叔大嬸就以這樣粗暴的方式來處理？這對兩個孩子的心理，將有怎樣的影響！
那個大點的孩子我不認識，應該是新搬來的。小點的孩子我認識，比我女兒大點，四歲多吧，正好處於好動又不聽管束的年齡，沒少惹事，前幾個星期才把一個小女孩撞到醫院去了。我知道他家有一個極疼愛他的大姑，不能忍受任何人對他大呼小叫，不管前因後果，只要讓她看到了，她就會第一個衝上去跟人理論。前兩個星期，那小孩大力地撞人家的窗戶，把人家的窗帘撞下來了，本來那男主人家裡有事就讓他很鬱氣的了，便大聲地罵了他，剛好，小男孩的大姑回來了，於是，就吵起來了。最後，以那男主人的道歉了事。
昨天，我看到所有的大叔大嬸都在罵那小學生不應該去撞那小孩，卻沒有人說那小孩為什麼要去撞那小學生。我很為中國式的護幼教育悲哀，不管對錯，一律護著小的，大的必須無理由地讓著小的。
我家有兩個孩子，大的個性溫和，講道理，很懂謙讓，小的大部分時候還算講理，有時嬌縱起來就蠻不講理，撒潑哭鬧。我的做法是不管她，沒道理的就不讓步，有時被我爸看到就會讓她哥哥讓她，我就會阻止我爸，我爸說大的就要讓著小的，我跟他說沒有那個道理，大小平等，她想要什麼可以，必須她自己去和她哥哥商量，她哥哥願意才可以給她，不願意就不能強迫。雖然她哥哥總受不了她哭鬧讓著她，但是我不干涉他們兩兄妹之間的相處模式，我不想強行介入讓小的以為她小就可以無法無天、為所欲為，也不想讓大的以為他大就會什麼都得不到，什麼都得相讓。
我兒子放學後，我跟他說了這件事，問他有什麼感想，他說，他覺得兩個小朋友都做錯了。問他錯在哪裡，他說小的不應該去撞大的，大的也不應該去撞小的，因為會受傷。我問他，那個小的去撞大的，大的應該怎麼辦？我兒子說，他應該走開，不要和他玩。我失笑，這傢伙總是躲避問題，不會正面回應。我把我的觀點告訴他。我說，小的不應該撞大的，那他就應該受到批評；大的去撞小的是為了保護他自己，他沒有錯，但是他的方式錯了，他會讓那小的受傷，應該先警告，如果不聽勸再自衛；大人們的做法也錯了，小的做錯了不批評，大的自我保護反而罵哭了。大的是該批評，但是不是批評他的出發點，而是批評他的反擊過當，那孩子太小，他的反擊會讓那孩子受到傷害。他可以要求那小的跟他道歉，如果那小的反覆傷害他，他可以選擇不原諒和還手；那個大的孩子的奶奶一味地跟著大家一起批評她家的孩子也是錯的，她應該站在她家的孩子身邊維護她孩子的正當權益，至於防衛過當，就應該分開來說，不能一棒子打死；還有那些幫腔的大叔大嬸們，不是你家的孩子，也和你家的孩子沒有關係，為什麼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地大聲喝罵本來就受了委屈的別人的孩子呢？正常的父母看到這樣的情況都會不爽，何況一些激烈保護派，不衝上去吵才奇怪哩。
縱容和退縮，哪一樣對孩子的傷害小一點呢？我認為是一樣的。小的更加無法無天，大的更加仰天長哭：他到底錯在哪裡？
這樣，難道不是家庭教育的問題嗎？
事件三
昨晚，4月10日晚上，我兒子跟我說，同住一棟樓的班上女生T拿跳繩打他。我問他，她為什麼要打他，他說他不知道，他問了她，她沒說。從小一起長大的孩子，打打鬧鬧正常的吧。我說，那你要大聲跟她說不要打你，你會生氣的。他說他說了，我說那她再打你的時候你就走遠點，不要和她一起玩了。我兒子不幹了，他說，不和她玩他和誰玩？不和她玩他就一個人了，因為P（另一個同一棟樓的小男生）也和她一起玩啊。他和T和P是同一個組的，班裡的其他小朋友是其它組的，他不能和他們玩。
我暈倒，我家哥哥還有受虐傾向嗎？明知對方打他，他還要和她一起玩，只是因為害怕一個人玩，害怕被排擠。這也讓我為他們的小團體感到擔憂，如果小朋友們都這樣分團體，怎麼可能不排斥不排擠別人呢？
晚上吃水果的時候，我跟哥哥說，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有些人知道的別人不知道，別人知道的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就像P，他知道的你可能不知道，你知道的，他可能也不知道。你如果只和P或T一起玩，你就不會知道別的小朋友知道什麼，你就會錯過很多有趣的事情。還有，就算只有你一個人，你也可以很快樂，因為你可以自己玩玩具，自己看書。
兒子似懂非懂。我一直希望他能和多個年齡層的人一起玩，不管是大的還是小的，都能相處，這樣，他就不會被排擠，也不會感到孤單。但是，我好像高估了他的處事能力，他還是很在意是否被排擠，所以他總是忍讓的一方。因為害怕被排擠，因為害怕一個人孤單，他就能忍受別人打他，可以接受別人的無理。
我兒子長得很高很壯，班裡小朋友中，他的年齡偏小，體格卻是一等一的，總被誤以為是上小學的大孩子，其實他明年才夠年齡上小學。他的心理年齡，卻明顯地小了別人一圈。原因肯定歸結於我的家庭教育，因為在留守家庭中長大，父愛的缺失讓他少了男子漢的強勢，母親的強硬又讓他性格溫和甚至過於軟弱，從而在意著任何人的臉色。在家裡，看媽媽的臉色，在學校，看老師和同學的臉色，沒有主見，不敢輕易地發表自己的看法，對自己缺乏自信，沒有冒險精神。
皮的孩子不好管教，溫馴的孩子一樣讓人憂心，孩子的成長必定是一步一步的緩慢進行的，你讓他在三歲的年齡懂得十歲的道理，顯然是在揠苗助長。作為家長，不懂得自己孩子的心理，不懂得在行為背後探索根源，對孩子的教育一點好處都沒有。孩子在成長，家長也必須成長啊。
所以，孩子的強勢和弱勢，和他的塊頭大小無關，和他的拳頭大小無關，只和他的心理有關。
事件四
今天，4月11日早上，去看孩子做早操。每個孩子手上都拿著一個紅綢棒，在跑步的時候，就把紅綢棒放在腳下。一個孩子在跑的時候故意把班裡的別的小朋友的紅綢棒踢開了，一邊跑一邊踢，踢了一路，每個孩子的紅綢棒都踢得亂七八糟。跑第一圈回來大家重新撿起放好，第二圈跑時他又踢開了。班裡三十多人在跑步，沒有一個人去制止他，老師也好像沒有看見。前面觀看的家長看到了，開始指責那個小朋友怎麼那麼壞。
說實話，如果不是隔著玻璃和鐵絲網，看到這麼淘的小孩我可能會衝上去拉住他。特別是看到我兒子的紅綢棒被他踢得老遠，我兒子找了一圈才找著後，我就更惱火，更不能理解這些孩子怎麼了。為什麼搗蛋的人那麼大膽，被捉弄的人那麼軟弱呢？
那個孩子不知道他的行為是要挨揍的嗎？那些孩子們不知道他們有權利說不嗎？
我想起我上學前班時，學校一個老師的還沒上學的孫子總是欺負我，讓我背他在操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哪他都能跟著我，誰都不要，就認定我了。不理他就用長長的竹桿打我，吐我口水，罵我，弱小的我沒有能力反抗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反抗。直到上了高中，才知道那樣的小孩就應該揍到他求饒為止，他爺爺是老師又如何？他家有權有勢又如何？這個世界如果不是從出生就公平的，就不應該再講究什麼公平，拳頭能解決很多問題。
然而，我的童年不能再回去重走一次，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樣在別人的欺負中長大，希望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自己。但是，他真的不懂得怎麼運用我掏了那麼多錢讓他去學的武術和跆拳道。講道理，是他從我身上學到的最致命最頑固的東西，像個牛皮癬一樣怎麼也拔不掉。
我不後悔教他講道理，只是，如何讓他在複雜的社會中認知到人心險惡，讓他在各色人群里保護好自己，是現在的首要任務，也是最艱巨的任務。我不能傷害他幼小的心靈，我要讓他的心靈像花兒一樣純潔美麗，只有保有他的心靈的美好，他才能看到社會的美好，才能對人生充滿希望和幻想。
現在想想，他之所以那麼快樂那麼滿足，或許就緣於他的無知吧。他感知不到不公，所以他不會像新來的那個小學生那樣在那裡仰天哭喊為什麼別人可以他不可以；他感知不到不公，所以他不會像別的小朋友那樣動輒哭訴，也不會像他班裡的小朋友那樣讓爸媽出動防狼噴霧劑；他感知不到不公，所以，他一直把所有人都當成朋友，當成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感知不到不公，所以，別人打他，他可以不還手可以原諒別人，小朋友扔了他辛辛苦苦撈的魚，他可以說，沒關係，我還可以再撈。
這樣的無知，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而我這個家長，是要接受他的無知還是應該跟他說，兒子，別怕，誰要是打你，你就打回去呢？糾結，可能是所有和我處於同一立場的家長的心情。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吧，如果孩子不覺得痛苦，我們又何必去添加他們的煩惱呢？如果孩子已經進入了衚衕，你不拉他一把，他會堵死在衚衕里。
如果我們愛孩子，就先問問孩子的想法吧。尊重他們，理解他們的心理，才是對他們最大的保護。我們用拳頭不能保護他們一輩子，讓他們自己用拳頭，才能讓他們保護自己一輩子。
二零一八年四月十一日上午於深圳多雲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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