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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鴨III迷弟迷妹和彌賽亞

在《野鴨》這部戲中,Gregers這個角色並不好被定位。以傳統的眼光看傳統的戲,人們總喜歡在烏泱泱的人堆中找出兩個人:一個叫protagonist,一個與他相反,叫antagonist。想把這個名詞翻譯成中文,其實並不那麼簡單;儘管字典可能告訴我們,前面那個叫男女主角,後面那個就叫反派。但很顯然地,好看的戲往往都會比黑貓警長複雜一些。因此,好人壞人並不那麼好區分。更何況protagonist實際上是指「推動劇情發展的人」,而antagonist則是指阻礙protagonist「達成目標」的那個人。

以這樣的邏輯看來,Gregers似乎是整部野鴨的protagonist:畢竟,他是那個口喊理想,不斷慫恿Hjalmar追尋理想主義的那位仁兄。戲劇的視角於第二幕起從Gregers的家轉移到Hjalmar的家,看似是追著Hjalmar歸家的腳步,但怎麼看都怎麼像恭候著Gregers到來。但更有趣的是,protagonist在經歷了戲劇事件後往往會做出某些改變,這樣的改變是痛改前非還是一拍大腿,都不要緊。但他得改,否則轟轟烈烈演了一堆,最後主角來了一句「哦」,相信觀眾朋友們也一定會很想退票。

我相信很多人與我一樣,戲看到一半,就已覺得Gregers這人有點點噁心。自己本就是個典型的吃飽了飯沒事幹的人,還向Hjalmar揭露他妻子與自己父親的曖昧往事。最後不僅沒有控制住局面,讓Hjalmar懷疑起自己女兒的身世最終發了狂,還攛掇人家小姑娘殺鳥祭父。和他爸似的,不道德。鄰居Relling最後說得好,Gregers就是有病:一則愧疚騷心,二則盲目崇拜,促成他弄出著一地狼藉。

但Gregers卻沒有按套路就地跪下,學Oedipus自戳雙目,雲道「真相不可知我真是無知」之類,反而來了一句「我就是餐桌上那第十三個(帶來厄運的)人」。這句話爆點重重,石破天驚,也算是易卜生的好戲中的拿手好戲了:最high的高潮永遠壓在劇本的最後一行。

定位Gregers這個角色,我倒是想從Hjalmar的老爹切入。這二位看似沒什麼關係,但在劇中僅有的幾句對白卻足夠讓人好好玩味。

Gregers以令人不適的深情望著老Hjalmar的父親,說,你這樣一個天性愛自由的人,難道不想念你年輕時打獵、殺熊的那片北方的森林么?其神情,想必頗為類似前幾年蠻火的那位央視女記者。

老先生哈哈一笑,讓兒子秀出了他自己在露台上的森林。他在路邊撿了幾棵破聖誕樹,在露台上養了兔子和雞,他便在那裡弄槍舞棍。Gregers之後對Relling說,這老傢伙就是一個自欺欺人的瘋子。Relling哈哈一笑,直接變成了易卜生的喉舌:這世界上恐怕沒有比這老先生更快活逍遙的獵人了——你可別扯什麼狗屁理想,要知道,理想在現實中就等於謊言。

Relling的這個等式列得漂亮。它起碼指出了兩件事。

第一,理想主義並不等於「說出你的故事」。Gregers在聽到野鴨墜入湖底又意外獲救的傳奇之前,對待露台上的飛禽走獸若不是一臉嫌棄,也是一臉冷漠。在他的心裡,理想主義是要是個什麼石破天驚的東西:譬如Hjalmar吧,人家搞搞發明,就很有「變成野鴨」的潛質。但Hjalmar他爸,這個胡言亂語、跌跌撞撞,偷偷喝酒解不知什麼愁、悄悄換軍裝訴不明之衷情的老頭,他的心中也是有那些東西的:騰躍的、驕傲的、不食人間煙火的。這東西理想主義這東西,還真的從不是被文青揣在懷裡的寶貝。人之天性也。

第二,在多數時候,人若是想要與這股似神的力量共生共存,往往會走向無止境欺騙。你別說他瘋,這戲劇人物真是太渾圓了,而這人真是太有魅力了。你不會知道,他的喃喃自語中又多少是老朽昏聵、力不從心,有多少又是如同那句「森林會報復的」一般振聾發聵——只不過人家沒心性對你說明白罷了。你不會知道,當年他是怎樣從意氣風發的少年驟然跌入谷底,或者,這事情到底有沒有發生過。當然了,你一個旁觀者也不會知道,他嘟嘟囔囔地背著槍走向露台時,他心中鼓脹的究竟是麻木的屈辱,還是那狡黠的一笑,還是皆有之,還是超越之。

Gregers的理想主義呢?太高,也太低。Relling說Gregers的毛病在於被當年自己父親對Hjalmar一家做的壞事蒙蔽內心,又莫名有尋求偶像的癖好。因此,他把Hjalmar捧上神壇,但其實後者根本就受不住,最後崩成了一地陶土。這段話看似說著兩件不相干的事情,但其實,它對Gregers這樣類型的人對於理想、對於人本身的想法做出了一個看似矛盾的總結:不少人是同時兼有做救世主與做腦殘粉的情結的:他們同時把人看得太高了,也看得太低了。

前面說了很多遍Gregers的「理想主義」,不妨先說說這個主義到底指的是什麼——簡單來說,Gregers這個人物他相信什麼。Gregers對於「理想」的信念多是來源於他對於父親徹底的失望。在他眼中,父親是一個一直偷吃的渣渣,讓他的母親在不幸福中死去。這也能解釋,為何他衝進Hjalmar的生活中,不遺餘力揭穿Gina與自己父親的過往,讓二人的婚姻因全無欺騙而「真正完美」,雖然他自己也坦言,自己是單身狗一個,並搞不清楚什麼是好的婚姻。同樣,他將「理想主義」等同於毫無一點虛假的、赤裸裸的「真相」,也是深受謠傳中自己的父親當年陷害Hjalmar父親的衝擊。他因此自認為有愧於Hjalmar,便不能忍受讓他頭頂綠帽,像一隻可憐的野鴨一樣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然而,Gregers的愧悔在他補償的過程中卻很明顯地變了味道。他並不討喜的一大原因可能就在於,他的愧疚的變質、甚至是變異。從最表層看來,他能「補償」Hjalmar的最基礎莫過於他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而站在這樣一個既得利益者的位置,他還將「補償」的概念偷偷換成了「救贖」朋友,不免令人不適。他作為「聰明的獵狗」對於「野鴨」的「救贖」,無非建立在他「知」的基礎之上。而更多的時候,其「知」所指的都不是某種信息,比如「誒我告訴你我爸睡了你老婆」,而是投射著屬於他自己的意念:Hedvig,你這樣一直被鎖在家裡,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這樣的彌賽亞情結,絲毫不能影響Gregers的腦殘粉情結的花開怒放。Gregers自己也直言,不知為何,自己就是喜歡在身邊找一個人去崇拜,不然就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毫無意義。他一臉少女的嬌羞,對著紅光滿面、吹著自己的發明的Hjalmar的那句「你真的是那隻野鴨誒」,只是這樣的崇拜的一種喜劇性表演罷了。更黑暗、荒謬乃至於病態的展現是,他慫恿Hedvig殺了她最心愛的野鴨,以證明小姑娘對父親的愛。於此,這個要求已經以「Hjalmar保衛戰」甚至對Hjalmar這個圖騰的崇拜沒有太多直接的聯繫。一個成年男子慫恿一個少女殺生,不說其心可誅,也得說戲劇張力足夠、令人毛骨悚然。何況,他知道的,這個小姑娘被父親拋棄,以無親無故的野鴨自比;他也知道,小姑娘天天對野鴨做禱告,一如她為她的父親。

這樣的腦殘粉情結背後,其實是人對於人性極致的一種窺視,而其結果往往觸目驚心。於彌賽亞情結一樣,這種衝動是一種人的自我投射。人性至極、至深究竟為何?是至黑暗還是至崇高?我們不在乎,因為我們在看。人想要了解自己的五臟六腑,自然不會拿刀子劃拉自己的肚皮。因此,我們有了解破學。探索腦袋裡的東西,很多時候運用著同樣的一套科學方法。對於實驗的結果,我們想要的也不過是支撐著我們上下求索的那個信念:對自己的迷戀。

但若是回到protagonist的問題,這樣的彌賽亞腦殘粉雙生花,以即人對於自己的慾念、自己的性情本身之探索,似乎又並不是那麼十惡不赦——又或許,我們很難把它放入道德框架、把它掰扯清楚。

Gregers願給人帶來厄運而不願做出任何改變,或許意指著他的態度背後的某種「自然性」。人對人說著話,不將自己的意念施加於他人、不將自己的脖子至於他人言語的枷鎖之下,似乎是不現實的事情。

Greges於落幕前那略帶舊喜劇甚至鬧劇式的自白,反而將他微微抽離了整個現實主義的悲劇的戲劇語境。他一腳踏出舞台的姿態,甚至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的與Hjalmar、Gina、Hedvig、野鴨身處於一個時空中。但他是徹底顛覆他們命運的那個人啊。

他似乎有點像易卜生。

劇作家可能說他是魔鬼。他是個做著彌賽亞又拜著千萬神祇的瘋子。他還不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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