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涼山印象
路明是四川大學的研究生，我們相識於北京，一見如故，隨即邀請他到涼山行走。在涼山的那幾天，我們一起趟過河流，爬過山鋒，走過泥路，也穿過森林。我從他的眼神中，從他離開每座山峰時的依戀和不舍，就能知道他是真正愛上了涼山。涼山彝人，自古至今，無論對哪個民族，只要是兄弟，何曾不誠心相待！
感謝路明依舊記得這段經歷，希望更多的人用心、用情走近涼山！
能去大涼山，得益於在北京與木散的相遇。2014年的夏天，我和木散都在清華大學參加一個社會調查培訓。我有機會聽到他介紹關於彝族打工者的調研項目，他在台上講得很投入，能感覺到他對自己民族深深的熱愛之情和對外出務工者的關心。他下台後，我冒昧地走到他身邊告訴他，自己很受打動，對調研項目很感興趣。我問能不能和他們一起去涼山看看，木散當即就欣然答應了。
（左一為路明，攝於普格高山上）
彝家宴席
在木散家，正好趕上他弟弟考上大學要辦酒席慶祝。彝家的酒席很特別，提前一天就有親朋到來，圍坐一團聊天。到了傍晚，鄰家來的年輕小伙一起殺了一頭乳豬。小夥子們身手麻利，很快把豬肉清洗乾淨了，砍成大塊，拌好調料。準備就緒，就放到烤架上慢火烤吧。很快，乳豬的肉香已經將我們籠罩了。邊吃豬肉邊喝啤酒，很有一番愜意。一晚上便在這烤豬肉、喝啤酒和閑聊中度過了。
第二天是木散家正式宴客的日子。主人家殺了一頭牛和一頭豬來款待客人，這可能是彝族最高的禮數了。中午的飯桌上，一盆牛肉、一盆豬肉、兩盆酸菜湯、一盆米飯，還有永遠也喝不完的酒。大塊切肉，大盆裝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豪情萬丈。我第一次這樣吃牛肉，雖然覺得這大塊的牛肉綿韌無比，可是嘴裡那股醇香卻久久不去。
飯畢，朋友們圍坐一圈，往往是邊喝邊聊，不經意間就是敬酒一圈。我酒量不行，不敢輕舉妄動，言語不通，也插不上話。只在一旁坐著，不時敬一下酒。時間在大家的言語中，在一口一口下肚的酒中流逝。晚飯間又是幾輪敬酒，幾瓶啤酒下肚，叫我紅了臉頰，喝開了胸懷。
晚間歌舞
夜幕降臨，院子里也響起了彝族舞蹈歡快的伴舞旋律，年輕的姑娘小夥子們已經手牽手圍成了一圈。坐我身旁彝族的兄弟爾哈已經半醉了，將我拉入圈中。圈的中央坐著幾個五六歲的孩子，高興地看著這一圈大哥哥大姐姐。
我第一次跳彝族舞蹈，學著爾哈的動作跳起來。爾哈雖然有些醉了，但舞步好像一點不差，這幾套舞或許已經深深地刻進了他心裡。爾哈的腳步前前後後，手臂不時和大家一起上擺，眼睛半閉著，跳得如痴如醉，我也亦步亦趨地學著。大家整齊的踏步，整齊的擺手，整齊的吆喝。歡快的音樂聲、大家踏步吆喝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心跳，完美地共鳴著。能夠感覺到，每個人都沉醉在歌舞的快樂之中。跳了一輪又一輪，大家熱情不減。雨後的地面很很多水窪，大家也完全不顧，好像濺在身上的泥越多我們越盡興。
舞過十幾輪，跳累的人們開始圍坐而歌。大家分為四個小組，分坐在院子的四個角落。開始時，由每組出一個歌手獨唱。彝家的兒女真是個個歌喉美妙，一輪一輪下來，竟沒有一個組被比下去。看來獨唱是不行的了，下一輪比試合唱。我和爾哈、木散等兄弟在一起。《走出大涼山》、《山峰一樣自由》、《朋友》、《老男孩》、《春天裡》……一首一首唱下來，覺得酣暢淋漓。大家唱歌時，或用手指著對方，或四目對視，或一起向天而嘯。似乎每一首歌都在訴說著故事，旋律裡面透露出深沉的情感。
酒後真言
今天木散要帶我去他的好友爾聰家裡。爾聰家在普格的一座高山上。我們先從西昌坐車到普格，途徑邛海和螺髻山。一路上的風景在森林、草地和農田、牧場之間不斷轉換。森林中的樹木長的密不透風，青翠欲滴。遼闊的草地上不時可見成群的牛羊，旁邊的牧人，正悠閑地抽著煙。山上長滿水稻的梯田將連綿的山脈裝點得清新秀麗。昨晚沒有睡足，即使這麼好的風景也沒有擋住睡意。不時將睡眼睜開，便看見這秀麗的風景，竟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在去普格的路上。
我們決定先在普格縣城住一晚再上山。晚上，爾聰帶我們去他朋友日格那裡，日格和幾個大學生一起在一個老師手下做家教。一進門，就受到老師的熱情歡迎。大家相互握手、介紹，藉此認識了兩個剛考上電子科大的同學和一個剛剛考上川大的學妹。圍著桌子聊不多時，五箱啤酒已經搬上樓了。錚錚幾聲，幾瓶啤酒打開了，大家邊聊邊敬酒。不知怎地，我一個外地人，甚至一個外族人，竟一點也沒有感到拘束。
我和老師還有幾個同學先後敬酒，用的都是能裝半瓶酒的大腕。酒是個好東西，喝兩口只教人推心置腹地談。不知什麼時候。我的意識好像蒙上了一層輕紗。也不知什麼時候，我已經拉著電子科大那個學弟的手，滔滔不絕地談起來。他身高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穿著深色T恤，有一張讓人信服的臉。渾渾噩噩中，我已不知說了什麼，只覺得和他是多年未見的兄弟。
後來和日格也是無話不說，和他談民族問題的一段，我記得比較清楚。可能是我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區，遇到了一個陌生的民族，心中感慨頗多吧。接觸了這裡的鄉土人情，深深地被這裡的真誠與淳樸感動。不同的地區，雖然有不同的語言、不同的生活習慣，卻是相同的善良。正印證了《三字經》的那句話，「性相近習相遠」。
酒酣之後，覺得人與人的心可以靠得那麼近。以前素未謀面也毫無瓜葛的人，我這時卻覺得對他們很是珍重。也只有在這個不設防的年齡遇上一些不設防的心靈，才能相互對望、相互靈通了。我不是一個何時何地都能敞開心扉的人，但直覺告訴我：這個地方、這群人，值得我打開心中的那扇窗。
木散已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人影，頓覺奇怪，來涼山後處處承他照顧，少有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原來他已經喝暈了，我也覺得是自己長這麼大喝得最暈的一次，但還勉強能走。看看木散，他已經走不動路了。
爾聰扶著木散，爾曲扶著我，在街上轉悠著找旅館。好在他倆是本地人，一會兒便找到了旅館。木散重重的摔在床上，已不省人事。
涼山兒女
第二天剛到爾聰家坐定，他的母親就用山泉給我們調製了燕麥茶，真是美味至極。很快，屋外已經宰下一頭乳豬，盛情難卻。午飯後，爾聰房間里進來兩個美女。早就聽聞爾聰有個選美得了第二名的妹妹，想來一定在其中了。兩個妹子熱情大方，一見面便要敬酒。斟滿整整一大杯，說一句「歡迎你來涼山」，就要喝下去。我哪敢停半秒，和她一同喝盡。爾聰說這就是那個選美得了第二的妹妹，叫依撒。我可不想錯過機會，和依撒笑臉盈盈地合照了一張。
在屋後，有一排梨樹，一個鄰家男孩拿出彈弓，咔咔咔幾聲，五個梨應聲落下。撿起來，立馬遞給了我和木散兩個客人。他們個個能說會唱，用歌聲歡迎著遠道而來的我們。孩子們唱歌時或相互對視，或遠眺群山，或俯看周邊的花草，好像這一切都是他們的聽眾，又好像是在歌頌著高山白雲、一草一木。
我們去了山頂，眼前的景象把我驚呆了。山頂是一空曠的平地，開滿了鵝黃色的花兒，好像鋪了一層地毯一般。向四面望去，雲朵已在這十多畝地毯之下了。山上的風比下面的大了些，卻飽含著濕氣，吹著這片蕩蕩漾漾的花海。這是火把節聚會的地方，平地中央挖出了一圈溝壕，是節日賽馬的跑道。可以想像，火把節時，這上面又是唱歌、跳舞、賽馬、摔跤，該有多麼熱鬧。
在這花叢中，孩子們要表演摔跤給大家助興。摔跤是彝族人喜愛的運動，是每逢節日的必備項目，彝族男兒的陽剛之氣和堅忍不拔的品質在這運動中體現的淋漓盡致。眼下這八九歲的娃兒也要摔跤，讓我覺得很驚奇。不多久，勝負已分。木散要給勝者獎金，淳樸的孩子卻說什麼也不要。也許在他的心中，摔跤是送給客人的禮物吧。
在下山途中，天色漸暗。爾聰帶我們坐在一塊巨石上，晚風習習吹來。向山下望去，普格縣城萬家燈火，周圍的大山之中也散落著燈光。天上有幾顆星星一閃一閃，和山下的燈光遙相呼應。大家都沉靜地望著山下。良久，爾聰說，他經常夜裡到這裡來坐著。爸爸告訴他，每天看著這山下的燈光，想著自己的兒女也在其中一個燈光下看書了，自己累了一天也覺得心中有了安慰，對了，爾聰家四個孩子都在讀書。
我心中一凜，卻不是這山風吹的，而是氣氛急轉，心裡覺得有些沉重。心裡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爸媽，他們日夜操勞，為的何嘗不是我。天下父母的心思，原是這般相似！
此恩難忘
另一同行的爾曲兄弟強烈要求去他們家住一晚，我們便動身去了他家。爾曲家住得離爾聰家不遠，不到半個小時也就到了。
爾曲有個羞澀靦腆的妹妹，還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弟弟。父母都很和藹可親，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爾曲一家在山上種烤煙，收入不高，還有三個孩子上學。爾曲的父親突然說要去殺一頭乳豬，我和木散極力阻止，苦苦勸說下，才同意不殺乳豬，但還是要殺兩隻雞來招待我們。
我坐在屋裡，看著爾曲一家殺那兩隻雞，心中酸楚盡來。前幾天又吃牛肉，又吃豬肉，都沒什麼感覺，現在卻覺得這兩隻雞特別地珍貴。這兩隻雞的錢或許是爾曲弟弟兩個月的生活費，或許可以買很多肥料來種烤煙……彝家待客是這樣熱忱，總是給你最好的東西。
第二天臨走時，爾曲的父親居然要給我和木散一人一百元錢當做車費，因為我們是爾曲的兄弟。苦苦推辭之後，爾曲母親說不管多少都要拿著，不拿，出門坐車運氣不好。看著這紅彤彤的人民幣，我的心也好似染得通紅。我帶著這一張百元大鈔下山時，心中卻好像放了一塊石頭。
下山從普格回西昌，當晚便從西昌坐火車回成都了。涼山之行結束了，留給我的是無盡的感激與思戀。
後記
這次旅行讓我認識了熱情好客、善良真誠、熱愛生活的涼山人民。儘管大涼山自然環境惡劣，交通不便，人們的謀生手段相對單一，但他們都在盡自己所能，撫養、教育子女，希望子女有更好的人生。
當今的時代，現代化似乎已經不可阻擋，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都需要在現代化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生存。出來打工當然是找到自己位置的一種方式，我也聽說有一些朋友重新回到自己的家鄉，種植特色農產品，做網店來銷售。還有一些朋友學習能力強，考上了大學，將來做教師或者公務員，改變自己的命運。這個時代沒有人是安全的，每個人都只有不斷地更新自己的技能才能更好地生活。
衷心地祝願大涼山可敬可愛的朋友們，祝你們生活一年比一年好，祝你們永遠像「山風一樣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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