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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美花:淚祭母親,那個不能回歸故土的靈魂

蘇美花,筆名:向陽花開。壯族,祖籍都安,2015年「廣西八桂最美閱讀追夢人」,現為巴馬民族師範學校圖書館管理員,自學初中文化,愛好文學,曾有作品發表於各級報刊。

淚祭母親

那個不能回歸故土的靈魂


□ 蘇美花

我出身在廣西特困之鄉——都安瑤族自治縣的石山區。

70年代中期的一天,我才五歲,吵著要跟母親去趕集。可趕集結束後,我們沒有回到那個貧寒但不乏溫暖的家,而是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桂南的在妙鎮。

後來,我才知道我與母親是被人販子拐賣了,母親做了一個陌生人的「妻子」。

買我們的這戶人家姓陶。我的「繼父」在兄弟兄弟中心排行老大,是個獨眼龍兼酒鬼,在鎮中心小學當炊事員。老二另立門戶住在西街,老三是教師,與陶老大沒分家。陶老大加上我和娘,陶老三夫妻加上女兒,後來,陶老太太也搬來與我們一起過了,七口人組成了一個「家」。

因為母親不是「明媒正娶」的,又拖了我這個能吃不能幹活的「油瓶」,在家裡是毫無地位可言的。那裡還得靠掙工分吃飯,我娘通常是白天干農活掙工分,回來還要包攬全家的家務,稍稍怠慢,就要遭到「三嬸」的非難和責罵。娘挨了罵還得裝笑臉,直到夜人靜了,才抱著我,無聲地流淚……

轉眼間農村就實行責任制了,我和娘是「黑戶」,自然分不到田地,後父與三叔是吃皇糧的,也沒資格分。這時,三嬸又生個女兒,全家就她母女仨和老太太各分得一份田地。這樣,我跟母親便成了「吃閑飯」的了。三嬸對我母女也更苛刻了。母親做菜多加點鹽,她就雙眼一瞪;鹽不要錢買的?放少了,她就指著母親鼻尖罵:你是成心不讓我吃飽飯……

後父周末時候才回來一轉,因為他的工作要起早貪黑,平常日子一般住在學校,回家時少不了提些肉菜回來,但他從沒對我開過笑臉,對母親也老陰沉著臉。三嬸有時當著他的面謾罵,他也裝聾賣啞,一臉漠然。所以,對這一家人,我不但沒半點好感,甚至恨死他們。

第二年,我與三嬸的大女兒都上學了。可陶老太太卻病重了,這可把我娘累壞了,既要忙農活,又要忙家務,熬藥端湯侍候老太太的擔子也全部落到娘身上。三嬸在那時總找借口回娘家,一住就是幾天或十來天的。那時的我還不懂事,心裡責怪娘太軟弱。記得那年的端午節,我纏著娘帶我去看龍船,而那時三嬸早到娘家過節去了。娘脫不了身就沒答應我,我生氣地說:媽,你太狠心了!娘先是一怔,然後抱緊我無聲地哭泣起來。我最怕的是娘傷心流淚,從此不敢惹娘生氣了。

即使娘事事小心,夾著尾巴做人,但還免不了厄運加身。

一天,我放學回去,看到很多人在屋前圍觀什麼,我擠進去一看就嚇哭了。肥胖的三嬸正抓著娘瘦弱的娘的頭髮往牆上撞,嘴裡罵著髒話。聽著母親的慘叫,我怒火中燒,止住了哭泣忘卻了害怕,衝上前去在三嬸的屁股上亂咬起來。三嬸殺豬般地嚎叫起來,「母老虎」轉身見我敢咬她,揚手就是一耳光:「兔崽子……」我跌倒在地上,只覺得臉上麻辣辣的,有股腥鹹的液體流出嘴角,伸手一摸,啊,是血……不由破口大罵她老妖婆,母夜叉……只見她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娘睜著驚恐的眼睛驚叫一聲也撲向了我。用身子死死地護住我。三嬸的拳腳雨點般地落在了娘的身上。「母夜叉」還不解恨,抓住娘的手臂狠狠地朝一根木柱上撞:「看你手腳干不幹凈?」

「啊……」娘一聲慘叫,癱倒在地。「母夜叉」這才罵罵咧咧丟下娘進了屋。圍觀的人才敢湧向躺在地上的母親,七手八腳地把她送進了醫院,在娘的哭泣中,我才知道那「母夜叉」因為被陶老太太埋怨了幾句,便找碴兒說娘偷了她的東西大打出手。這回一向沉默的三叔發怒了,他一半是出於對娘的同情,「母夜叉」做得太過分了,他畢竟是個人民教師。另一半是因為娘渾身是傷,右臂骨折,一大筆的醫療費要他付。同時,他本人也挨了學校領導的一頓來嚴厲批評。而我那可惡的「繼父」卻埋怨娘不該與「母夜叉」作對,娘分辨說:「我真的沒偷她的東西……」「繼父」不耐煩地揮手呵斥:「別說了……」

不久,陶母去世了,把老人送上山,「母夜叉」便鬧開了分家。分家後,「母夜叉」獨裁了廚房,娘沒有廚房,就在分得的房子里搭了個簡易土灶生火做飯,將就度日。「繼父」回來不輕易陪我們母女吃頓飯,把買回來的肉菜提到「母夜叉」屋裡去。我和娘不指望他們怎樣對我們好,保求個安寧就萬幸了。誰知這麼一個小小的心愿也不能實現,有時,我和娘剛端上飯,「母夜叉」那兩個小崽子便在樓上大蹦大跳起來,樓板上的塵埃紛紛落進碗里、菜里。有時熬了一鍋粥,你一轉背,那兩個小崽子便抓幾把柴灰泥沙撒進鍋里。實在過不下去了。娘拉著我,戰戰兢兢來到學校,向「繼父」求援,正好校長在場,他勸「繼父」接我母女住進學校。

住進學校,我們處境並沒有太大的改變,「繼父」冷冰冰的臉讓人一見就心寒。學校不能養豬,母親養的兩頭肥豬還關在陶家的豬圈裡,每天的豬食娘都要挑著穿幾條街來回三個轉。那陣,母親的臂傷雖已治癒,但一遇上陰雨天,就隱隱作痛徹夜難眠。而娘從來不肯閑著,忙完農活和家務,她就坐下來做女紅活,綉出的小鳥好像能唱歌,看著她飛針走線繡鞋面,綉枕頭,常常把我看呆。鎮里的大嬸、大嫂、大姐們,拿著娘給的她們做的刺繡口,都讚不絕口,一個勁地把些毛票往娘手裡塞。只有這時,娘那凄愴的臉上才綻放出難得的笑容。一天晚上,趁「繼父」外出喝酒去了,娘顯得有些興奮,把我手攬在懷裡,說「小花,還有兩個月就過年了,媽賣了豬,加上做針線活掙的錢,我們就有路費回家了。」娘叮囑我一定要保密,不能對任何人說,同時還教導我:「要好好念書,讀好了書就找得到回家的路了。」

在我的記憶深處,那一夜是她說話最多的一次。

「繼父」幾乎夜夜喝得爛醉,一回來就發酒瘋,鬧得我和娘皆噤若寒蟬,惶惶不可終日。一天晚上,他不知在哪裡喝得東搖西晃地回來,接過娘倒給他的茶,斜著那隻獨眼望著娘說:「老婆娘,看來你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了。今後你給我做老婆,我去外邊找個嫩女人生個兒子接種吧。」娘忍氣吞聲地哀求他:「那你就放我回老家吧。」

「放你回老家?那你把我買你的錢給我。」

「我求你了……」

「做你的夢吧,哈哈……」

「繼父」狂笑起來,然後撲向了娘。我急得大哭,忙去找校長。校長趕來的時候,「繼父」正騎在母親身上練拳腳,老校長拉開「繼父」娘才坐起來,她早已鼻青臉腫了。

從那以後,「繼父」不再管我母女的事,一日三頓飯也去母夜叉三嬸那裡吃。

記得還有一個星期就過年了。「繼父」背著母親把兩頭大肥豬賣了,還帶了兩個男人來家,當著娘的面把賣豬的錢給了兩個男人,對娘說:「你不是要回老家嗎?這兩位是我的朋友,我請他們送你回去。」

娘以為是「繼父」天良發現,千恩萬謝地跟著兩個男人上了路,娘對那兩男人深信不疑,把身上所有的錢傾囊而出交給他們「保管」。

誰料這是一個罪惡的圈套。我與娘又一次被賣到了防城港上思縣一個叫昌墩的窮山溝里。

娘哭得死去活來,可哭又有什麼用?身無分文,目不識丁的娘,即使長了翅膀,也無法帶我飛回家鄉啊!惟一的辦法只好逆來順受,聽從命運的擺布了。她好像變麻木了,跟著「丈夫」客客氣氣地過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繼父」也繼續送我讀書。娘很快地衰老下去,有幾次,我發現她獨處的時候在偷偷流淚。那時我還小還不知道娘的眼淚里所含的是一個女人的屈辱和心碎……

村裡大多數人都知道講我們的家鄉話,沒有了語言障礙,交流就容易了許多。鄉親們都很同情我們的不幸遭遇,經常給我們送些吃的用的。娘也用自己的針線刺繡絕活回報他們。從他們的閑談中,我得知了在老家還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

日子平平淡淡地流淌了幾年,轉眼我就要小學畢業了。可這裡,娘不知從哪裡得知了一個噩耗————二哥砍柴墜崖身亡了。從那以後,娘就變得神志恍惚,白天幹活走神,夜晚看見貓,她說是「飛虎」,「飛虎」是二哥的化身,是來接娘回家的……

一天,娘又神志不清了,拉著我一齊跳進了河裡,我抓住岸邊的雜草爬上來,抱著一截木頭又跳下了河去救母親,母親不肯上岸,我終於哭了起來:「娘啊,女兒不能沒有娘……」我的哭聲把她喚醒了,好帶著我又回到了岸上……

但是母親終究還是走了那條路,那天我還在教室里上課,有人把從課堂里拉出來,匆匆趕回村裡,原來母親又一次投河了,待人發現把她救上岸,她已去了另一世界。母親遺容毫無表情,手裡死死地握著一把剪刀,至今,我也不明白她為何要握著剪刀去投水……

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娘死後,我什麼也不想了,開始的時候,我曾發誓好好念書,要上大學,讓娘過一個安逸的晚年,而隨著母親的去世,身患重病的「繼父」也無力再讓我讀書,我便成了一個放牛妹。而娘既已離去,理想對我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我讀書的目的就是為了實現母親的遺願:識了字能找到回家鄉的路,我要把母親的靈魂帶回來……

在我離開家鄉整整十年的時候,我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成為一個少女,回鄉的願望也日益迫切。經過多方打聽,同經周折,我終於回到了魂牽夢縈的家鄉。

在親人的敘述中,我才知道,因為我與娘的「失蹤」。給家裡帶來災難性的打擊。大姐為找我們不幸落入人販之手,後經公安解救才得以逃出虎口;二姐為找我們也遭到同樣的命運。二哥真的砍柴墜崖身亡。二哥死後,二姐氣瘋了,跌入糞池淹死了……

天啊,世間哪有這麼多不幸,而這些不幸為何偏偏降臨我們一家?這是誰的罪過……我流幹了淚水,懇求親人,能不能把母親的遺骨帶回家鄉安葬,我知道,只有回到這方生她養她,帶著她無窮思念和牽掛的山水之中,她才能得到永久的安息。

可是,親人的回答卻令我失望心冷。大哥淡淡地說:「娘走了這麼多年,恐怕早已把我們忘了,沒必要再這麼興師動眾遷墳了,哪裡黃土都埋人。」我一聽此言,頓時血往上涌,胸膛都要爆炸了,只好以求助的眼光望著父親,父親扔掉手中的煙頭,也冷冷地說:

「我想也沒這個必要,你娘『走』時,不合例規,按風俗是不能與祖墳葬在一起的,生前是外家的人,死了也是外家的鬼,再說,你娘……」

我沒聽清父親接下來說了些什麼,只覺得渾身發抖,發冷……原來我朝思暮想的家也不是想像的那麼美好。在我看來與娘的不幸和苦難,也許在親人的心目中已成了恥辱和罪過,可是,這一切即使是罪過,由一個受害的異鄉孤魂去承擔,公平么……

於是,我選擇了流浪,儘管親人們一再苦留,我還是沒有回頭。娘的靈魂回不了故鄉,我在家鄉也沒了歸宿。也許我去流浪,母親的孤魂隨我漂泊,母女之間還有個照應……

編輯:審國頌 陳昌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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