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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筱箐:一個人一生需要多少光環






剛聽說美國的太平洋交響樂團打算在五月份到中國五個城市巡演時,我真替他們捏了把汗。




我當然知道,古典音樂市場現在早就西方不亮東方亮了,

中國的五千萬琴童和他們的家長提供的龐大潛在觀眾群,比音樂之鄉奧地利人口的五倍還多

,中國各級城市這些年來新落成的劇場音樂廳在規模和設施上讓林肯中心、卡內基這樣的美國老牌音樂廳也望塵莫及,還有古典音樂在中國被附以的「高雅音樂」的名頭,聽上去雖說有點不知所云,可這背後的心理因素以及這種心理因素在推升古典音樂會票房方面能起到的作用就……不用說,你懂的。




總之,對處於

資金匱乏、觀眾老化、市場萎縮

的歐美的交響樂團來說,

中國就是個金礦




但這股東方淘金熱已經轟轟烈烈的上演了十年了,在過去十年中,幾乎每年都有幾個美國的樂團去中國演出,大名鼎鼎的費城交響樂團最近五年里甚至每年都去一回。

最近兩年里,更是幾乎每個月都有歐美樂團在中國演出。

其中名團大腕多了去了,祖賓·梅塔、卡拉揚、里卡爾多·穆蒂這些神級指揮對中國人來說早就不是只能在唱片封面上看見的大神了。對歐美樂團的音樂會曾經如饑似渴的中國觀眾口味也變刁了,外來的和尚也賣不動票的情況也不是聞所未聞了。




要說太平洋交響樂團實力也不能算差,這支有40年歷史的樂團號稱美國近半個世紀里成立的最大規模的樂團。指揮聖克萊爾(Carl St. Clair)是美國作曲、指揮大師伯恩斯坦的得意門生,也曾經指揮過波士頓、費城、紐約愛樂這樣的老牌樂團。這次演出的安排也算花了不少心思,演出地點除了兵家必爭的北京、上海還包括無錫、重慶和合肥這樣的二線城市,曲目除了莫扎特、拉威爾的經典作品之外更有《老實人》序曲、《西區故事》選段《曼波》這些伯恩斯坦的名作,一心想給中國的觀眾帶來一些地道的美國味兒。



即便如此,這個坐落在

加州橙縣

的樂團對中國觀眾來說並沒有如雷貫耳的名氣,而且是在別人早就搶灘佔位之後的2018年才第一次到訪中國,你真的指望籍此蜚聲海外或是賺個大滿貫滿載而歸嗎?見到聖克萊爾時,我就這麼直截了當的提出了這個不太委婉的問題。然後我發現原來是

我想多了






聖克萊爾(Carl St. Clair)




聖克萊爾身形瞿瘦,一頭半長銀髮,大老遠走過來在人群中顯得仙風道骨。1990年八月,伯恩斯坦病入膏肓,與波士頓交響樂團合作的最後一場音樂會上指揮完貝多芬第七交響曲就體力不支,接下來自己的作品《詠嘆調與船歌》就交給了才三十多歲的聖克萊爾執棒。幾周後伯恩斯坦與世長辭,聖克萊爾也和這場音樂會一起被載入史冊,那之後沒多久他就開始執掌太平洋交響樂團,至今已經成為美國執掌同一樂團時間最長的指揮。




他說,樂團並沒有想借這次的中國行揚名立萬,而是

想以此拉近跟橙縣華人社區的距離。




橙縣,特別是爾灣地區,是近年來

中國中產移民美國的主要目的地之一

。三年前開始,太平洋交響樂團就在James Irvine基金會新加州藝術項目的支持下開始為華人社區量身定做一些節目,那時首創的春節音樂會、元宵節慶典這些活動現在已經是一票難求,樂團跟當地中文學校合作推出的「圓夢親子樂團」讓華人家庭幾代人可以一起學習樂器、一起上台演出,更是大受歡迎。




聖克萊爾說:「國際巡演就像人們去旅行,它能讓我們的樂手回來後成為更好的自己,給本地觀眾帶來更精彩的音樂,

選擇中國是希望讓橙縣的華人看到我們尊重他們的祖國。我們本來就是橙縣的樂團,服務橙縣社區是我們最重要的任務,我們對此非常明確。」






太平洋交響樂團農曆新年《愛宴音樂會》,圖源海外網




這話放在美國語境里特別順暢,

服務社區

是美國人常掛在嘴邊的說法。

在美國,「社區」(community)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神奇概念

,從小里說,一條街兩邊的住戶、一家小店的三五個員工都可以算作一個社區,往大里說,它又可以包含一個族裔、一種信仰或者有同樣嗜好或怪癖的所有人。




但無論是基於哪樣共同點之上,「社區」有別於「社會」的根本之處是:它只包含部分人而不是全部,

是一屋而不是天下,是邊角而不是主流




但在推崇個體特色的美國文化中,

一屋並不比天下鄙陋,邊角並不比主流寒酸

,以人的某種特徵劃分的「社區」反而成了人們自我認同、互相扶助、育養自信心和自豪感的平台,而服務社區也就成了跟譽滿全球一樣光彩崇高、值得驕傲的事。




所以對聖克萊爾和他的樂團來說,有三百萬人口的橙縣已經大到足以安放他們的音樂理想和抱負,占橙縣人口10%的華人已經多到足以讓他們費盡心思去投其所好。




但我有些擔心這話在中國的語境里會被當成是「目光短淺,胸無大志」,畢竟,大多數中國人對「社區」的概念還並不明確,很多時候「社區」甚至被等同於單純以地理範圍劃分的「小區」,而

服務社區也就成了居委會大媽們的工作

。要是一個孩子跟爹媽發誓要努力學習,將來大學畢業供職住家小區居委會,估計後果會比較嚴重。




我親戚家的孩子在紐約州小鎮上課後舞蹈學校,很多老師都是當年在這個學校學過舞蹈的孩子,

每次看到那些老師認真的給孩子們做示範,一個一個幫著調整動作我都會想,小時候投資那麼多精力和金錢學本事最後終點回到起點,這要擱中國,應該是家長們的噩夢吧?




不提舞蹈,單說音樂。最近十年里中國人考進美國音樂學校或樂團的人數也大大增加,但幾乎所有我採訪過的美國古典音樂界人士都曾明言或暗示過一個問題:

中國樂手基本功紮實技巧過硬,獨奏個個都是好手,但跟樂團合作方面卻有明顯不足。



一些在美國樂團任職的中國樂手跟我分享過他們從一心想當獨奏演員到進入樂團、適應團隊合作那種辛苦的磨合過程。一個去年剛剛從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的中國小提琴樂手跟我說,她從小學琴,但真正領略到音樂的魅力是從在國外第一次拉合奏開始的,她說她計劃回國任教,專門教孩子們她小時候沒有機會學習的合奏技能。




去年十月,中國交響樂發展基金會理事長兼蘇州樂團團長陳光憲也在一場研討會上說,

中國交響樂團跟國外樂團比差就差在合作上,中國的音樂學院只注重獨奏不重視樂隊演出




在傳統上強調集體概念的中國文化中,從教師家長到琴童都重獨奏而輕合奏,讓我很是納悶了一陣子。我想這或許是郎朗之「錯」,他收穫的掌聲和鮮花讓太多琴童瞄準了那條

寒窗苦練,一朝成名,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單一成功路徑。

又或者該去怪那位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是他給後世子孫留下了

合奏都是混事,獨奏才見本事的錯覺




但現在我想,或許

社區概念的缺失

也在其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一個樂團本身就是一個社區,樂團的觀眾也是一個社區,如果你心裡眼裡根本沒有這樣的社區,當然也就看不到加入它們和為它們服務的價值。







我跟聖克萊爾談到這個問題,現在把他的話照單抄錄:

「每個孩子都有權利做夢,郎朗,馬友友,他們給我們一個高度,讓我們更加努力去做到更好。但這樣的人並不多,大部分學音樂的人可能不能達到那樣的高度。你可以說你不要放棄,要一直努力,但在某個階段,你必須要誠實的面對自己。比如我,作為指揮我已經夠幸運了,但我必須承認我可能成不了維也納愛樂樂團的指揮。

但人一生需要多少光環呢?

橙縣的人需要我們的音樂

,他們喜歡,這裡沒有太多光環,但我們的音樂能夠影響到別人,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和一群人一起做一件事,給身邊的人帶來實在的快樂,讓他們的生活有所不同,這就是社區存在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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