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洪亮：朱維理與他的「現實書寫」

讓漢字「有表情、有溫度！」—《現實書寫?朱維理藝術創作回顧展》4?13在杭州浙江美術館開幕。（展覽將持續至4月22日）

「現實書寫——朱維理藝術創作回顧展」 巡展杭州站展覽是繼北京、深圳之後的第三站，由中國廣告博物館、浙江美術館、美術寶聯手主辦。展出的標誌設計40件，「現實書寫」作品60件，都是朱維理先生近年力作。必將為觀眾呈現了一個全新的藝術形式。

對於藝術家、設計師來說，創作和自己的關係，如同吃飯、睡覺，就是他的日常生活。不做，其結果就會寢食不安。我認識的朱維理老師即是如此。2008年，朱老師從歌華集團創意總監的位置上退休，告別了職務內一線專業人員不可把控的繁忙和心累，終於有了自己的時間。因此，和很多人一樣，寫書法、看展覽、進圖書館，成為朱老師生活的重要內容。而對於一位資深廣告人，怎能真的混同於普通人的寫字、畫畫？

朱維理老師開始整合自己的資源，尋找他新的位置。「現實書寫」就是在這樣的思考與行動中創造出來「現實書寫」這種藝術形式前所未有，應該說是朱老師的獨創。他用傳統而又後現代的方式反映當下人和社會的狀態，以書寫介入現實，表達自己的觀點。它不是設計，因為沒有服務對象，發自朱老師的自我感悟，為自己而書，為自己而畫；它不是書法，朱老師雖然將篆書、漢隸、楷書、行書融入其中，但形為意動，書無定法，因此是「書寫」而非「書法」；它不是當代藝術（這裡特指Contemporary Art），朱老師的思維很本土，但其中對現實的批判精神確實有些老派「搖滾」的氣質。因此，「現實書寫」的確是個無法歸類的藝術，自有其獨有的表述方法、呈現形式與精神價值。

要說清楚「現實書寫」，首先需要講講我和朱老師的緣分。和朱老師相識時，我還在上高中，而朱維理已經是中國很有些名氣的設計師了！我那時年紀尚小，對設計的理解也不深，常會向朱老師請教些粗淺的問題，朱老師不厭其煩的點撥我，也會拿出他正在設計的作品一起分享。當我第一次看到朱老師為首都國際機場創作的標識草案時，直覺告訴我這設計「成了」！十幾年過去，每每到首都國際機場，到處都能看到它的身姿，的確倍感親切。而且，這個將飛機衝出跑道，高飛的瞬間與中國文字完美結合的標誌設計已經成為設計界，的經典案例。大學畢業後，我一度也做過廣告與設計，和朱先生有了更多的話題，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告訴我的八字箴言：「尋求貼切、創造意外」所謂「尋求貼切」是指設計廣告要符合大眾的生活、想法，也就是要接地氣。不能高到大家不理解，用他的話說就是：「觀眾踮踮腳就能夠得著。」在此基礎上進行創意、設計，最後又能讓人出乎意料，「為所欲為而不逾矩」，這就是成功的設計。朱老師這簡單的八個字，不但對我當時的廣告設計頗有啟發，也對日後從事美術館和展覽工作很有裨益。近些年，朱老師時常來我工作的北京畫院美術館看看展覽，每次相聚總要把各自新做的事情交流一番，「PK」一下理念，不時會有意外的收穫。這種亦師亦友的關係，算一下有20多年。而「現實書寫」不過是聊天時眾多突發奇想中的一個，哪知道朱老師如此認真、勤奮得一如既往，幾年下來，他「現實書寫」的作品已經頗具風格。

「現實書寫」這看似與他多年從事的廣告行業完全不同，實質上又有某種本質上的暗合。朱老師生於1948年，幾乎是新中國的同齡人，他們這一代人經歷了新中國成立以後的所有大變革。從青年時代起，文化大革命、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改革開放，他們都是事件的親歷者。特殊的年代、類似的經歷，使這代人具有強烈的群體意識和社會責任感。80年代，朱老師進入廣告設計行業，時值改革開放伊始，中國廣告業方興未艾。他以自己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學習的理論為基礎，加上在傳統文字方面的修養，在廣告設計領域佳作頻出，無論是商業項目最早導入VI系統的「藍島大廈」，建國50周年、建黨80周年慶祝活動的標誌及相關形象設計，還是中法文化活動的海報，都深入人心，奠定了朱老師在廣告、設計界的地位。廣告行業的特殊性決定這是一門溝通的藝術——拉近訴求對象和人的距離、建立紐帶。數十年的廣告人生涯，朱老師在不斷的變換思維和更新方法，而從未改變的是對社會的時時關注，對大眾生活變化的深入了解。時代的特徵與行業的屬性在朱維理身上永久凝結下來，也許正是這些內化的品質才最終刺激了「現實書寫」的生成。

從廣告設計的「服務現實」到「現實書寫」時的直抒胸臆，應該說朱老師經歷一個由藝術的公共服務向個人創造的蛻變過程。如前文所說，這種創造並不是無緣無故地橫空出世，他的作品依然紮根於對社會的關注，是群體狀態的個人化表徵。經過這些年的積累，朱先生的「現實書寫」已經有數百幅之多，按他自己的說法大致可以分為五個大類。第一類是「網路熱詞」，其書寫內容選擇網路上火爆傳播的熱門辭彙。它及時反映了一個國家、一個地區在一個時期內人們普遍關注的問題和事物。具有時代特徵，十分直觀地反映一個時期的熱點話題及民生現實問題。作品《蝸居》就很有代表性，2009年根據同名小說《蝸居》改編的都市情感電視劇一經播放，「蝸居」一詞就在網上走紅，反咉了中國高房價下每天上演的各種瘋狂和蒼涼，以及底層百姓的生活狀態。在朱維理先生的作品中，畫面底部擁擠著蝸居二字，以上則是大片空白，這正是當下社會少數權貴、富豪佔有大量資源，而普通大眾只能蜷縮於狹小空間的真實象徵。「現實書寫」的第二類統稱為「世間萬象」，這些作品借用中國傳統商號契據、門票的印版形式，內容置換成當下社會中發生的事件，作品表達了作者或鞭撻、或諷刺、或調侃、或點贊的真實胸臆。作品《後找補》、《面子活》、《京》等都能命中當下熱點社會問題的要害，看似玩世的意味中自有真意。第三類叫作「微言睿語」，一事一議，有感而發，偶然欲書，用毛筆書寫短小而富有深度的「字象」評論，有對欽佩人物的讚許，有對時下各種怪象的批評。作品《不清明》，就用「清明時節雨紛紛，一問墓價欲斷魂」來諷刺時下亂象紛呈的天價喪葬現象。《貴兼濟》、《馮驥才》則以對聯形式表達他對一些當下人物的讚賞。第四類是「鏡枕押幣」，借傳統圖形紋樣，將銅鏡的照妖和鑒人功能、磁枕的枕榻功能、元押和錢帀的文字排列與反腐熱詞進行度身定造的組合創作。《不求人》、《莫遇老王》、《美美群》就是直接針對中國社會的辦事風氣、貪腐成風、虛榮炫富等現象的創作。「現實書寫」的第五類是根據表現形式都歸入「黃曆升級」，朱老師利用老黃曆的內容構成，在作品中採取「宜」、「忌」的勸誡方式，有對眾多傳統節日在新語境下的調侃，有對近年才進入公眾視野的各種公益日的草根語言解讀，還有對新出現的頑疾——霧霾的提醒。其實，在這兩三年的展覽中，朱老師的作品還自然生成了第六類，就是動態的「現實書寫」，以動畫激活原有作品，更利於理解與傳播。在深圳關山月美術館展覽時，受到了各年齡層的追捧！

這些類別雖然各有特點，但都統一在與當下緊密相關的問題意識中。與一般藝術高高在上的性質不同，「現實書寫」具有與生俱來的親民性。其創作靈感來源於新聞報道、社會時事、網路段子、生活體驗等等，總之都是普羅大眾關注最密切、與之利益最相關的事情，這也決定了「現實書寫」具有廣泛的傳播性。它源於大眾，最終又被大眾接受和傳播。的確是一種另類的「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藝術方式。甚至有些象早年的三句半，短短的鋪陳，而後一錘定音，頗具回味。

如果我們要給「現實書寫」定個位的話，它無疑是介於傳統與當代之間的一種藝術形式。朱維理自少年開始就接受金石書法和繪畫的訓練，多年的學習和熏陶使其在鐘鼎、石鼓、漢簡、磚印等方面都有一定修養。新世紀以來，朱老師又開始收藏舊商號印版，這種樸質的木刻印刷與精美的宋體刻寫讓他更加傾心於傳統文字的魅力。在傳統筆墨構圖與文字元號方面的素養最先在朱先生的廣告事業中爆發出來。這份獨特的修養讓他的標識設計如虎添翼，如前文提到的首都國際機場、新中國成立50周年紀念活動等一些列大型機構和活動設計的標識中，這種優勢一次又一次凸顯。這份對於文字的情感同樣延續到了「現實書寫」中，多年的設計經驗讓他對於文字的象形、多義具有特殊的敏感性，早年他就提出過漢字標誌設計的「新六書」——借、換、互反、正背、組合、會意。首都國際機場的標識就是巧妙運用了形象置換、圖文組合的方式達到了十分成功的效果。這種形、意結合的方法在「現實書寫」方面再次煥發生機。在作品《秀》中，朱老師採用對角線的構圖方式，三個大大的「秀」字置於畫面中間，兩旁分列多個小「秀」，瞬間讓人聯想到電影節上明星走紅毯時的「show time」，表情達意都頗為生動。作品《物價》是S型構圖，從下到上是用小字書寫的「姜你軍」、「豆你玩」、「蒜你狠」這些反映高物價的流行辭彙，最上面則用大字寫出「物價」二字，形象地揭示出物價上漲的普遍現象。此外，如《蝸居》、《樓脆脆》、《囧》、《被》、《蟻族》等都運用了形、意結合的方法而達到生動有趣的效果。

「現實書寫」也再次凸顯了朱維理先生在廣告工作中積累的溝通才能。在當今快節奏、消費化的社會洪流中，一切時尚與前衛大概只能以「天」為單位來計算，今天還在到處傳播的新詞，明日可能就要被「更新」所取代。「神馬都是浮雲」本身也並不「給力」，瞬間自己也成了「浮雲」。而「現實書寫」這種的藝術形式恰恰鎖定在這些易逝的流行文化上，他用這種特別的藝術表達在傳統與當代、經典與大眾、老年與青年、少年之間打開了一個通道，也在流行文化經典化方面做出了嘗試。因此，現實書寫的傳播手段也是多種多樣。社區展覽、網路視頻、微博、微信都成為「現實書寫」的傳播途徑，由於其通俗易懂、易被接受的特質，朱老師還能在傳播的過程中與觀眾進行互動，有時候會在他們的建議下進行再創作。

「現實書寫」這種自發生成的藝術新形式，也受到許多文化藝術界同仁、和非常敏銳的網友的關注，因此給予朱老師不少評價，在這裡摘選一二。知名畫家王可偉先生對朱老師作品的表現方式頗為讚賞：「朱先生的書寫現實令我不禁拍案叫絕，讓人耳目一新，書法還可以這樣寫，我的記憶里好象還沒有，老祖宗發明的象形文字，在朱先生的書法藝術里又賦予了新的意義與表現空間，足見朱先生的藝術功力和獨到的見解與思考透露著智的光芒。 」 上海社科院著名學者陳志宏 則是言簡意賅：「憂國憂民、古為今用、切中時弊、很有創意。」

品牌策劃人、畫家鄭新安先生給予了精闢的總結：

另類書寫，時代體溫；

畫字話心，感同身受；

構成表達，平面書法；

創意齊天，顛覆前賢。

網上的反響更為熱烈。

張翔先生說：「在網路上使用視頻等多媒體傳播手段，又讓我們看到一個雖然已過耳順之年但卻能保持年輕態、與社會進步同呼吸共命運的朱老師。這讓我這個晚輩感到汗顏。佩服了！」

網友shu弋寫到：「舊元素，新組合；讓古典流行，令通俗典雅；通過書寫像形的千年漢字，把百態的現實、社會的熱點，藝術地展現，形象、含蓄、深刻，還有幾分幽默；很不錯！望精彩還在後面！」 這些評點本身即時創意，的確，「精彩還在後面！」

中國老話常說藝無止境，現在人們又說真正的人生從六十歲開始，這些話在朱維理老師身上都得到了印證。他為中國的廣告設計事業奉獻了大半生，退休之後又能另闢新境，創造出「現實書寫」這樣有趣味、有活力的藝術形式，這便是朱老師的藝術人生：將心態歸零，把以往成績都視為新的起點，不等待、不滿足，積極學習新事物，適應新環境，選擇新角度，開拓事業的新天地。特別要補充一下，在籌備北京廣告博物館「現實書寫」展覽過程中，朱老師開始用I-Pad直接畫畫。而在深圳關山月美術館展覽之後，朱老師在I-Pad上的創作日臻成熟。那種輕鬆的線條、艷麗的色彩描繪出的時令蔬菜、節時小點，別有一番盎然生機。這就是生活，現實中會有很多令人憂慮甚至氣憤的地方，我們批評它；生活中也會有更多美好的瞬間，我們描繪它、傳播它。「恨之切」與「愛之深」常常是在一起的。藝術家常常會用手中的筆抓住它們，我想這就是朱老師創作「現實書寫」的源泉與動力所在。

最後，願朱老師的「現實書寫」展覽繼北京及深圳之後，在杭州浙江美術館獲得更大成功！佳作頻出！將「浮雲」書寫成「歷史」，將「現實」書寫成「經典」！

吳洪亮

2018年3月23日修改於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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