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學家眼中的宗教是什麼

本書呈現給讀者的總的結論是：宗教明顯是社會性的。宗教表現是表達集體實在的集體表現；儀式是在集合群體之中產生的行為方式，它們必定要激發、維持或重塑群體中的某些心理狀態。

——愛彌爾·塗爾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

書名：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

作者：【法】愛彌爾·塗爾干

創作年代：1912

譯者：渠東、汲喆

出版社：商務出版社

出版年：2011.4

《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是塗爾干晚年的重要作品，他在書中系統研究了宗教的起源和原始形式，他認為宗教不僅作為信仰體系存在還有重要的社會作用。塗爾干從社會學家的角度聚焦宗教的基本形式，角度獨特，讀者能從截然不同的層面了解宗教的特性。這本著作包含極為豐富的內容，短短一篇文章根本無法述其精華。

塗爾乾的研究對象是原始宗教。笛卡爾說，在科學真理的鏈條中，最初的環節始終處於支配地位。人們通常把自然崇拜、泛神論或者其他宗教形式當做宗教發展的起點，而無論討論什麼宗教，必然存在某些具有同樣功能的基本表現和儀式態度，正是這些要素，形成了人們在談論宗教的時候所表達的內容。而原始社會中的一切都較為簡單，宗教儀式由再三重複的少數姿勢組成，這些儀式和動作的數量少到如果缺失便不能稱其為宗教，那麼這就構成了宗教的最本質因素，也就是塗爾乾的研究對象。

嚴培明／法籍華裔藝術家

宗教都具有超自然特徵嗎？不是。

大部分人普遍認為宗教都具有超自然的特徵，是神秘和無法理解的世界。但現實情況是在一些宗教中，特別是基督教中，神秘情感並沒有發生過值得一提的重要作用，甚至在有些時代被摒棄了，比如17世紀，基督教教義並沒有干擾理性，信仰很容易把自己同科學與哲學融合起來。「宗教是神秘的」是到了晚期才出現的。原始人認為藉助儀式讓土地肥沃合情合理，並沒有什麼特別，這就像在我們認為農業技術可以獲得同樣結果的觀念一樣。如果說某件事是超自然的，一定已經存在被認為是「自然」的秩序，只有背離秩序才會被認為是超出理解範圍的，顯而易見，在原始人的思維中並沒有這麼一套成型的秩序。塗爾干認為神秘觀念並不是人類天生就有的，而是人類自己塑造了這種觀念。

神和精靈是宗教的必要元素嗎？不是。

有些偉大的宗教並沒有神和精靈的觀念，比如佛教就是無神論，認為不存在人依賴的神。佛教主張的精髓有四個：1.一切事物在變化中伴隨著苦的存在；2.貪愛是苦的原因；3.滅除貪愛是滅斷煩惱的唯一方法；4.獲得解脫需要三個階段——正道、靜慮、智慧。雖然佛陀在某些佛教宗派里被當做神，但對佛陀的膜拜其實是非常簡單的，充其量不過是紀念性的膜拜而已，佛教的創始者更多被當做人來看待。佛教起源於婆羅門教，而婆羅門教已經出現漠視神靈的萌芽，婆羅門教認為人只要專註於自身凝神冥想就夠了，沒必要在自身之外尋找根據。因此在一些宗教中，請神、贖罪、祭祀以及嚴格意義上的祈禱並沒有佔據重要地位。

Olafur Eliasson I 冰島/丹麥

普遍存在的無神儀式和隆重儀典

無論在有神宗教還是無神宗教里，我們能發現許多形式雖有不同、性質卻完全相同的禁忌，很多儀式也完全獨立於神的觀念。這些儀式和神的參與無關，儀式的自動運作就可以獲得效力，例如影響天象和農耕的祭祀。宗教遠遠超出了神和精靈的觀念，神和精靈很可能是從儀式中派生出來的，教徒們相信只要奉行正確儀式就能產生人們期望的現象，因此所有的膜拜都及其重視儀典的有形細節。塗爾干認為宗教的這種形式主義極有可能是法律形式主義的最初形式。綜合來看宗教是神話、教義、儀式和儀典組成的複雜體系。塗爾干把宗教現象分為信仰和儀式兩個基本範疇，信仰是輿論狀態，儀式是明確的行為方式。這兩個範疇間的差別，如思想和行為間的差別。

宗教的共同特徵：把萬物劃成神聖和凡俗兩個對立陣營

神聖事物總是某種超凡脫俗的東西，凡俗事物不應該也不能與之接觸，除非凡俗事物拋棄自己的特徵並用某種方法讓自己變得神聖。宗教把整個宇宙劃分為無所不包又互相排斥的神聖和凡俗兩大陣營，禁忌是隔離神聖和凡俗的方式，而宗教信仰表達神聖事物的性質、神聖事物間的關係、神聖事物與凡俗事物間的關係。和信仰相伴的儀式，則是各種規定人們在神聖事物面前該有怎樣舉止的行為準則。

Rebecca Yanovskaya I 加拿大

巫術和宗教的差別：沒有教會

巫術也由信仰和儀式構成，在信仰層面巫術有自己的神、魔鬼和禁忌；巫術儀式中也包括了祭祀、禱告、吟唱和舞蹈等。在這些方面，巫術和宗教並無不同。仔細審視巫術和宗教的差異後，塗爾干在巫術和宗教之間畫出了一條清晰界限，即真正的宗教信仰總是某個特定集體的共同信仰。忠於信仰，奉行儀式，成員們藉助信念變得團結，他們不僅以同樣的方式思考有關神聖世界及其凡俗世界的關係，而且還把這些共同觀念轉變為共同的實踐，從而構成了社會，即人們所謂的教會。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宗教是沒有教會的。是否存在教會是區別巫術和宗教的重要標誌。

很多巫術信仰雖然有自己的信眾且傳播力很廣，許多巫師也有自己的門徒，但追隨者們並沒聯合成群體且過著相同生活。雖然有的巫師也會定期組織門徒們進行聚會和儀式，但這些集會並不是不可或缺，巫師之間也並不聯合而是選擇隱居，他們是出世的。

所以，什麼是宗教？

宗教是一種與既與眾不同，又不可冒犯的神聖事物有關的信仰與儀軌所組成的統一體系，這些信仰與儀軌將所有信奉它們的人結合在一個被稱之為「教會」的道德共同體之內。教會作為構成宗教的第二個要素，不僅在宗教定義中找到了一席之地，而且同第一個要素一樣不可或缺；這充分說明，宗教觀念與教會觀念是不可分離的，宗教明顯應該是集體的事物。

Juan Fernando Escobar

兩種偏頗的宗教起源主導觀念：泛靈論、自然崇拜

這兩種觀念是人們試圖了解宗教思想起源的角度，人們在二者之間爭論不休。泛靈論的核心是靈魂，而原始人對靈魂的認識來源於夢境，夢境和日常是雙重生活，因此人產生了靈魂觀。但我們知道，神聖是宗教的重要觀念，而由夢境產生的靈魂觀是無法和神聖二字有連接的。原始人認為靈魂是人的互體，如果人受傷那麼靈魂也就有相應部分受到傷害，人死亡靈魂便也跟著死亡，死亡本身並不會讓靈魂變得神聖。有人說最早的聖物就是死者的靈魂，最早的膜拜是對祖先的膜拜，但宗教膜拜是周期性重複出現的特徵，而對死者的獻祭在很多原始社會只是在規定的一段時間裡悼念死者，之後便不再成為膜拜對象。種種現實出來的細節經過分析後都顯示，靈魂觀念並不是宗教起源的主導觀念。

泛靈論建立在「宗教表達無形存在」上，而自然崇拜觀念的支持者認為宗教建立在經驗基礎之上，自然現象在人的內心引發了宗教觀念的所有必需條件，他們認為在原始人內心，自然是令人驚嘆的恐怖且非凡的不朽奇蹟，自然現象是困擾原始人類的不可思議的力量。但塗爾干認為，這種讓人困擾的力量完全是人類自己的思維造成的，語言的運用迫使人類從特定角度表現事物，雷電能「撕碎泥土」「傳播火種」，風發出「悲鳴」，太陽「發射金箭」，人們把自然現象和人類行為進行聯繫和類比，語言賦予自然現象以精神存在和神性，從而派生出神話和相應儀式。有人說，自然現象讓原始人產生崇敬之心，大自然在原始人心中是萬分神聖的，人們認為宇宙力量遠遠大於自己從而宗教誕生，而塗爾干又反駁了這個觀點，他認為宗教形成的原因恰恰與之相反。原始人認為自己通過某個手勢就可以操控萬物，儀式幫助他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世界，宗教給他帶來統轄自然的力量。因此宗教的形成絕對不能歸結為由於人類在宇宙面前感到非常渺小而產生的情感，恰恰相反，宗教完全是由一種截然相反的情感激發出來的。信仰告訴人們，信仰本身就能夠「移山填海」。因此，自然崇拜這種人類自覺渺小的感覺不足以產生宗教。

塗爾干是非常嚴謹的學者，他會在一本著作的開篇就先對關鍵詞進行定義，並仔細分析和對比其他學者的研究成果，讓自己的觀點得以清晰表達。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他首先對宗教現象進行描述，之後定義了宗教的概念、反駁了兩種主要宗教起源觀點。讀者通過塗爾干文字，不僅能清晰了解對這一問題的學術史主要觀點，也對宗教的特徵有更為明確的認識。

通過古老符號、古怪儀式和奇異神話，我們從古老宗教中了解人性中的本質和永恆衝動，了解宗教對人類社會的意義，這是塗爾乾的初衷，也是我們能從書中得到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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