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觀音，難念的經

文| Alice

楊雅喆自編自導的懸疑驚悚電影《血觀音》，獲得了第54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觀眾票選最佳影片等四項大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女朋友，男朋友》、《囧男孩》等一系列的台灣青春電影也是出自楊雅喆導演之手。

▲棠寧、棠夫人、棠真。紫色禮服配以熱烈的彼岸花刺繡，兼具殘酷與美麗。

《血觀音》是一出女人大戲，以「棠府」的母女三人為絕對重心。惠英紅飾演的母親棠夫人，精明世故，憑藉著老練高超的交際手腕，在政商、權錢的世界裡遊刃有餘；吳可熙飾演的大女兒棠寧，被兩邊拉扯，一邊是扮演母親解決問題的得力助手，一邊是掩蓋不住的張揚個性，尋求掙脫束縛；文淇飾演的小女兒棠真表面上唯命是從，底下卻有自己的小心思。這母女三人間的微妙關係，因為一樁命案分崩離析，她們越是想全身而退，越是躲不開最終的命運……

如果《血觀音》只是一部簡單的女性心機大戲的話，獲得了四項金馬獎，還是有些虛高的。但導演的野心，並沒有被框架住，他最終指向的是，台灣政府權力關係暗中角力的政治環境。

片中女主角棠夫人是將軍遺孀 ，她的名字叫「佘月影」。熟知台灣政治的朋友應該知道，高雄最大的政治家族「余家班」曾經是民進黨在南台灣的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它的第二代掌門人便是2014年病逝的余陳月瑛女士。

▲惠英紅所扮演的女主角棠佘月影

陳水扁當選台灣地區領導人之後，余陳月瑛出任「總統府資政」，也是「余家班」政治勢力在她手中達到巔峰的時候。但2002年時因為牽涉進同樣是有關土地開發的「新瑞都」弊案的借貸問題，余陳月瑛遭檢方求刑三年，最終於2003年請辭「總統府資政」。而「余家班」從政的第三代成員後來相繼也因涉及其他弊案而被判刑，隨後余家的政治影響也光環盡褪。在影片中，導演應該是借鑒了當中相關的土地弊案背景以及一些政治家族的歷史。

我們回到影片中來，斷手的觀音、藍黑色的禮服，血紅色的刺繡、翠色慾滴的珠寶，楊雅喆導演用這些細小的物件配以彈唱評書作為串場，配合著黑暗詭譎的打光和幽暗嘶啞的音樂，引開了一場場商場和政壇上的厚黑博弈。

▲台灣念歌大師楊秀卿的彈唱，為影片注入畫外解說。

「今天一塊錢去買，明天一百塊賣出去。」影片用「彌陀計劃」的開始作為引導，牽扯出了一系列的虛化的親情、愛情、友情。表面華麗無比，實則是一襲爬滿了虱子的袍子。

當然，《血觀音》最出色的地方，就是對「人性」的調度。楊雅喆雖然是一位男性導演，但他對女性特有情感的控制欲和表現欲上，有著可圈可點的把握度。作為一個男性導演，他對影片中女生角色的刻畫不但不顯得生硬難以理解，還多了一份細膩委婉地基調，片中大量的對人物特寫的鏡頭展示與調度，讓影片中各人對「權利」和「權力」的追逐到達一種近乎變態的狂熱效果。影片里的每個女性角色，都有我們想不到的陰暗面，在宦海沉浮的商場，甚至在孩子身上看不到純真的影子。

▲影片中幾位女人的交鋒也是特別出色

▲看似聽話可愛的小女兒真真對「母親」的表面順從。

有人說，楊雅喆導演想用一種「張愛玲」似的口吻來敘述描寫這場女人之間的心戰，其實我更覺得，它更像一部台灣地區的《紅樓夢》。王院長的落馬、林家的滅門、棠寧的死亡、真真的失身，真是應了那句：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當然，快速剪輯和閃回的穿插，使得劇情層層被推翻，彈唱評書的串場作用，配合著各種怪力亂神的表達，讓觀眾時刻處在一個「看戲」的狀態，也是一種「局外人」一樣的存在。本片最有特色的地方，就是結合了閩南民俗艷麗詭秘的顏色，看似懸疑的打扮，其實是女人在這個社會掙扎中的縮影。它的奇幻不在於劇情，而在於敘事的塑造，情感的走向。

▲片中插入了閩南民俗戲劇

斬獲金馬影后的惠英紅，結尾連著兩場反轉的戲，狠毒之勁通過細微表情散發出來使人不寒而慄。我們可以看出，棠夫人對棠寧的感情是複雜的，隱晦的。她可以像一位真正的母親，愛著自己的女兒，藏起來棠寧的安眠藥，慎防棠寧傷害自己的身體，也可以不擇手段，為了解決利益糾葛，總是把棠寧推在布局的最前線。很難說清棠夫人對棠寧和棠真的感情，或者正如她所說的，「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什麼都看淡了，可是，心裏面沒有狠過一回，哪來的淡呢？」

▲KTV的一曲《上海灘》，棠夫人甚是好戲。

棠夫人的這個角色讓人又愛又恨，她世故，圓滑，八面玲瓏，一切的事情都必須在她的掌控之下，像一個深淵一樣，當你凝望著她，她也在凝望著你。

再來說說棠家的大女兒棠寧，這是一個「公主命丫鬟身」的人物，她最後請求段義帶她去緬甸，自以為自渡卻是無法上岸。吳可熙的表演在本片中是一大亮點，外表的放蕩與內心的純凈形成強烈的對比，與惠英紅對戲也是不落下風，表演不輸文淇，她是一枚遺珠，沒有得到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的提名真是非常遺憾了。

▲《再見瓦城》中的吳可熙，很難把她和《血觀音》的棠寧聯繫到一起

棠家的小女兒棠真，她的生母是棠寧，但是只能管自己的外婆叫母親，倒是遺傳了棠夫人的腹黑和心機。在林翩翩醒來的那場戲中，因為林翩翩知道殺害她全家的兇手是誰，但是虛弱的她無法說話，這時棠真緊緊攥住了林翩翩的手，像是緊緊攥住了林翩翩的命運一樣。

▲棠真和林翩翩

她嫉妒林翩翩有Marco的愛，所以有意地向林夫人透露了林翩翩和Marco在一起。最後她奔向了自以為愛情的列車卻無法登岸，悲憤的跳下列車失去了一條腿。真真在大人們真真假假的世界裡已經失去了對愛的定義，長大後的她，心會和義肢一樣堅硬。終於，她變成了第二個棠夫人，她用折磨林翩翩的手法去折磨棠夫人，讓她受著病痛而活。

▲縱橫捭闔的夫人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死了？ 一身罪孽不是念幾遍心經就能償清的。

佛教勸人向善，求今世來世善報。奇怪的是，很多作品信佛者皆「惡人」，佛念與惡念相伴，因果報應不過一席虛言。人生無常、眾生皆苦......我倒是覺得這種價值標準不是基於慈悲心，而是一種上帝視角的冷眼相看。觀世音菩薩照見五蘊皆空，斷手卻也渡不盡一切苦厄。慾海沉浮，官商勾結，奢靡淫逸。太太算計一生卻無法了卻自己，到不了西方極樂世界；女兒幡然悔悟卻命喪大海登不了岸；小女生求愛無果無法跟著列車開往自由的目的地。大家都到不了近在咫尺的對岸。沒有誰是乾淨的，只願你我都活得像個人樣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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