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崖室雜識(下)
無端崖室雜識
梨花漬硯隨
筆
志
(01)
光 陰
每暗誦梁老那句『無所逃於天地外,且將偷得歲時餘』都覺得上句本來是極其悲痛的事,落到下句反而一下子被舉重若輕地消解掉了,從而取得了一種恰到好處的平衡。是阿。左右逃不出去不如把握有限的光陰做些喜歡的事罷,即使各自懷揣著的都是一種淡然相歡的消遣情懷。很妙。還有那句『一粲紅塵花解語,相看碧海藥長生』也極其溫厚,值得涵詠。
樂一站,
說愛土
02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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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哉生生。今予將試以汝遷,永建乃家』。盤庚這句像上帝許以迦南美地一樣。阿。永建乃家,庶幾不至於亡國流徙。心有戚戚,心有戚戚。唉。無依思樂土,何處望神州。
03
永叔七言律善放不善收,放或有千鈞之力,收則如魯縞之末,故少縱橫蕩逸之態,而以四平八穩取工。是尚未自辟蹊徑,而猶存五代之遺風也。所謂『殘黃淺約眉雙歛,欲舞先誇手小垂』,可自爲其寫照。
(04)
冷 暖
陳文述的『元冰一握朱脣寒,青天吹作芙蓉色』讓人想起蘇軾的『玉笙不受朱脣暖』。都是冷暖色調相互沖濟,這其中矜持的艷質實在難以言表。『不受』兩字大妙。陳文述的詩實在是俗艷而無情,就是這種感覺最讓人慾罷不能。
05
然而牽累我的不是小說里的名譽,而是歷史的沉積。每天如同被灰塵掩埋的窒息感,不斷產生新的斷層,狂顧頓纓赴蹈湯火都不能擺脫。The real happiness is the peace of mind。但是除了冷漠與疲倦,無人理解。擊敗鐵虎的枯枝消滅在風裡。
『阿吉手裡的斷刀,竟似已化成了一陣風,輕輕地向他吹了過來』。其實最精彩的還是『沒用的阿吉』這部分。『他為什麼要忍受這種本來不必忍受的痛苦』。因為『一種已深入骨髓的冷漠與疲倦』。『可是我現在想通了,一個人只要能求得心裡的平靜,無論犧牲什麼,都是值得的』。
06
從前看古體只關注字面是不是好看,意思是不是新穎,篇幅是不是夠長。現在才明白看其中的氣脈是流動還是平實,是震蕩還是靜陳。長吉還不像韓愈或者白居易及其後世追隨者那樣用文章的手段喁喁道,是承接著純粹詩藝的比興手段來振起全章的,所以很少長篇剌剌喋喋。但同時又沒有李白那種鼓盪到足以長篇全章精彩迸射的氣力,做得最好的仍是用急促的一口氣吹出跳躍的短章。故而嗷嗷娓娓,並非一股老婦的蹣跚籌算氣味,而正是一種狷介的青年詩人體段。是以古麗躍動的冷瑩瑩的傷心短章譜成的永遠的27歲。
照一站,
說愛影
07
2009
忽然想起來傳說中的雄雉是一種很神奇的鳥。可以臨流照鏡到對自己的美產生暈眩而溺水身亡,有一種那喀索斯的感覺。同時對自己的領地絕對誓死捍衛。不過肌豐力沉網羅可致,這時就會自折其頸義不受辱。這種自戀和自守的滑稽結合生出一種使人驚嘆的悲壯。最神奇的總歸是冬月入水為蜃的事。哈哈。『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悔』的即視感。
(08)
字 詞
所謂從詞中摘取單字以為對仗之工者,愚謂之『拆詞入字』之法也。此雖或免乎近世以來語法之桎梏,然而猶有板滯之患焉,更莫語乎流動之妙也。以此仍是靳靳乎以雙音節詞為一句內之單位,如此析出之字相互為對乃無救乎整句之以板塊拼合者也。愚今則欲說『以字涵詞』之法,此則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法也。蓋老杜時尚多法六朝為詩,是此時之雅言仍為單字之天下也。古者一字而有春秋義,非但與上下文紋絲合縫,亦且其實為今之所謂一詞也,不然何以數十字之短詩足以為涵養千秋者耶?豈徒思力之大功也耶?蓋於漢字之特殊工具性亦有不可泯滅者也。是以愚謂為詩當注目於單字不假,然則單字當有復義耳,豈特以一二三四相隸屬者乎?必使一字可當一詞之用,要之不可過密,所謂虛實相間,骨骼筋節俱在,唯於氣不可失。氣之充矣而後振起全關,乃所謂『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者也。雖或不及此,亦可以少毫髮之遺憾矣,得波瀾於老成矣,此時則務在養其氣耳。
09
當然作者未必有此意。想起來前幾天回復二叔評論說,那種和本體無限接近的感覺都很好。想像本體與現象無間幻化之迅捷如敲石得火的真實感能夠產生一種類似大雷音中地動山搖的頭腦暈眩感,大概和磕了葯再上個床的感覺類似罷。時或接近一種難以譬喻之不可思議的盪相遣執與我法俱空的宗教境界。大妙。
倦鶴之『座中白髮老維摩,拈花一笑春無罅』一句大妙。此所謂『一笑』實將世間諸法於一彈指歸還本處。此等境界最是圓融無礙,故而別有一種本體論之意味,以之加諸人生上便拓出四萬八千法門矣。以此法眼觀此詞則全篇活色生香矣,非惟振弱起頹之功耳。要之,此正是『一片花飛減卻春』之反過程。大矣。遠矣。往複見天地之心矣。要之,此正是『一片花飛減卻春』之反過程。大矣。遠矣。往複見天地之心矣。
10
若要從明清各類小說中揀出一部結構精巧又無穢筆者來的話,那麼自然必推《儒林外史》的。因其是平民式的,平民式則必然要連環展現的。因其非貴族式的,貴族式則必然要沾染污穢的。唯其是真實的下層的,故而連污穢都不能算的。只能是平平淡淡的各種醬黃色淤泥,平常至極以咀嚼出滿口無味而梗塞得咽不下去的悲涼來。其他小說大抵都不能如此。但迤邐寫來逶迤結去的韻致又在這污泥中添了些輾轉起伏的形貌出來,終究不至於那麼過於寂寞。
約稿:砧夷 編輯:夏七 插圖:Tyrus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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