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喝茶，不能不採茶

不如採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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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喘著粗氣沿著陡峭的山路，爬上山崗。往下幾步跨過一道溪溝就是我家茶園。

母親隱在綠氣森森的茶蓬間，若不是那頂我硬逼她戴的帽子，幾乎看不到身影。

我如三歲嬌兒一聲嬌喊：「姆媽！」

每次母親都攔我，怕累著我。我心想，我一次次戶外化錢找虐，還不是你傳的勞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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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就跟著爹娘採茶。

天色未明就出門。帶上乾糧，多是幾把蕃薯糕。茶園在雲里霧裡的山頂，要走很遠的路，那是父親精心拾掇的茶園，比別處的茶能賣高一些價錢。走了一身的汗。村子裡雞長長的叫了聲，和著清涼的風遙遙地從山下傳來。茶樹上結了層亮亮的網，露水未央。

茶葉最講究時令，三天前是寶，三天後是草。一天一個價。

一芽為蓮蕊，二芽稱旗槍，三芽謂雀舌。

喝茶人說茶是苦節君，是忘憂君。對茶農來說「苦節」倒是真的，「憂」卻很難忘卻。喝茶講究「茶得明前茶，水得無根水」，於是茶農常以驚蟄為侯，趕在清明前採摘。

白天採茶，晚上還得做茶。

炒青揉青烘焙……等忙完所有的活，幾近後半夜，爹娘才能熄燈睡去。第二天又早起上山。

當年父親頭一晚還在做茶，一覺睡下去就再也沒能醒過來。他走後，那塊茶園也荒廢了。

現在不做茶，直接賣草。草，就是茶青。每天下午三四點會有人來收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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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聽娘講村裡的男女莊稼豬雞狗，一邊聽山林鳥蟲幽鳴聲。這些鳥聲亘古不變，從我記事起，不，從遠古起，就這樣叫著。茶也是亘古的那片芽葉，從唐人陸羽的《茶經》走出，飲盡山靈水秀。

茶葉被陽光熏烤，噴噴香。

籃子總滿不起來。一斤茶葉要一萬粒茶芽。

小時候採得倦了，就一遍遍催，好走了沒。母親總是這句：采完這棵就走……

現在不喊倦，只要一想到娘要采上個把月，我再腰酸得直不起來也不覺得倦，但母親體貼我，一會兒叫我喝水，一會兒又要我去樹底下坐坐歇。

下山時，娘把兩人採的茶包攬，左手籃右手袋，把我當小孩看，讓我空著手和小時候一樣采一把路邊的花兒。

可是，娘吶娘，我都老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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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番兜轉，茶遇到喝茶的人。

茶在杯中起伏旋轉，茶在舞蹈，茶在掙扎，最後它挺直身姿，蓄著全部力量衝到水面，釋放生命最初也是最後的顏色，然後，下沉，下沉，一直沉入杯底，留下一杯襲人的芳香，留下枯黃的身子，她的魂靈回到日夜魂牽夢縈的山嵐和幽谷。

現在飲茶禮節之繁冗令人發笑。很多喝茶的人做的是姿勢，大概體味不出在水裡翻騰的茶葉經過了一雙雙許多象我母親一樣粗糙的手一枝一葉採摘。

茶苦，苦不過採茶人。

人在草木間，只有採茶人才真正體味得到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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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茶不是行為藝術。

採茶是生活。

但是採茶比生活又多了份輕靈。采了一天茶，全身都是茶香，洗了澡也不能抹去，好像肉身已化成青山綠野間的一株茶。

茶香乃百花之清魂草木之精髓；茶苦乃人間最美的苦。

問一切事，不如喝茶去。趙州禪師說。

不問一切事，不如採茶去。

就像茶經過山一程水一程，兜了一個大圈子，依然回到最初的平靜。

你想像中的採茶（取自網路）

真實的採茶

真的採茶年輕姑娘很少（我家小晝也只是體驗一下），都是些老嫗，更別說穿得像做戲的。那是為了攝影的鏡頭。

以及這樣（取自網路）

你想像的茶園（取自網路）

實際上我家的茶園

茶樹每年要修剪，不修剪就會非常放飛自我。

那些看著很美的茶園，都是大戶承包的，化肥農藥用得很足。我家茶園，老娘已無力治理，基本屬於原生態，因為治理成本也不合算。

我一直養不出喝茶的習慣，一則知道採茶辛苦，二則茶香在採摘時我已享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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