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看到了，我好愛你的
死是一個很怪異的現象。
看著你小小的身體不再呼吸，怕你會憋得難受，想知道你是什麼感受，於是，也屏住了呼吸。
01
寶寶，不敢回憶你最後一天里的虛弱，疼痛，在我懷裡的安靜乖巧，還有久久凝視我的目光。
可是不想回憶，並不代表就能成功，也不會讓我的心痛自行消散。
不理解自己是怎麼了，這麼情緒化。一點都不怕死，卻會因為一隻小貓死掉，這麼難過傷心。
昨天想，周國平怎麼敢寫《妞妞》呢？細節是魔鬼啊，那麼多隻魔鬼抓心挖肺，他竟然沒有崩潰。
妞妞哭啊，笑啊，妞妞眨眼啊，撅嘴啊，甚至，妞妞死在他懷裡……所有記憶都被文本保留下來。每落筆一字，與剜心何異？
翻出多年前讀過的《妞妞》，找到了答案。
周國平說：「我不去讀這本書。對於我來說，它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座墳，我壘築它是為了離開它，從那裡出發走向新的生活。」
原來是為了告別。
那我也十分潦草地，給一隻六個月、沒有名字的貓寶寶壘一座小墳吧。告別。
02
去年秋天，一對貓夫妻在我院子里生了一群孩子，還沒斷奶，就叨走了其他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單單留下了兩隻小姐妹。
姐姐是小黃貓，因為膽子大些，就讓它當姐姐。另一隻小黑貓，膽子太小，所以就當了妹妹。
被媽媽拋棄時，它們還沒滿月，院牆都跳不出去。冬天快來了，它們在冰天雪地里肯定挺不過去。那時候它們太小，也傻，低頭吃糧時，被一手一隻抓起來，扔到地下室。
給它們吃最便宜的貓糧，每天兩次。每次一推開地下室的門，它們都躲到最遠的角落，看我放完貓糧關上門，才敢跑過來吃。
它們不像我曾經養過的咪咪，也沒它百分之一的好命。咪咪也是從小被遺棄的貓，但是它特別親人，聰明又淘氣，一直被寵得不得了。帶回我父母家時，不讓拿回來，直接扣留，現在，它是我父母的心尖寶貝。
兩隻小貓能吃能拉，每天換貓砂時，我都恨恨地說：一等到春暖花開，就把你們扔出去，讓你們自生自滅。
除了我每天十分鐘下去喂糧、換水、清理貓砂，它們一直與世隔絕，孤獨地在地下室生活，所以它們也特別親密，睡覺從來都擠一起。
地下室其實也冷，冬天一般零上四五度。最冷的時候，貓碗里的水，也結過冰。
但我想，還是比冰天雪地強很多吧，也沒對它們太心疼。
終於，三月來了，天暖了，該把它們放出去了。我心想終於要解放了，再也不想當鏟屎官了。
期盼的時刻到來時，我卻猶豫了。擔心直接放出去，它們不會覓食，會餓死。苦思良久，終於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地下室快三米高，有個排風扇在牆壁最高處，直通院子。
錘掉排風扇，於是便有了一個內外連接的通道。又經過精心測量位置，在牆壁上安裝了兩塊樓梯板。這樣，它們跳到貓爬架的最高處，再跳上兩階樓梯板，就可以順著通道，來到院子里了。
我知道，貓都有很好的記憶力。它們能跳出去，就能回得來。
安好後，我登上梯子，在兩層樓梯板和通道里，都放上它們從沒吃過的美味魚肉，引誘它們找到這條通往外面世界的陽光大道。
它們吃了魚肉，試探良久，終於先後跳出去的時候，我激動得坐立不安。
很快又擔心和捨不得了，怕它們奔向新天地後，再也不回來了。
擔心被證明是多餘的。它們好奇地打量著外面的世界，有點戰戰兢兢。只是敢站在院牆上，看著小區里行走的人，並不敢走遠。
每當有別的貓來的時候，姐姐就變得凶神惡煞。不管多大的貓，都給吼叫著攆跑。
它們在牆頭上賣獃兒，在院子里曬太陽。玩夠了，就鑽進通道，返回地下室。跟從前一樣，喝水，吃糧，睡覺。最氣人的是，它們還肥水不流外人田，全回來上廁所。
新世界的大門開啟十幾天後，姐姐忽然失蹤了。膽小的妹妹哀嚎了三天。小眼神里的孤獨惶恐，我看了真是不忍，所以經常下去看它。
「寶寶別怕，不要叫了，你就好好等著，姐姐一定會回來的。」
跟它說話，安慰它。它沒那麼怕我了，有時還肯讓我撓頭。
三天後的早晨，下去時它竟不叫了，跑過來在我腳邊大口吃糧。再看貓窩裡，姐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正呼呼睡大覺。
心想這下好了，小姐倆終於團圓了。你們今後就這樣自由安全地生活一輩子吧。還可以把孩子也生在這裡。
清明放假，有一天下了場小雪。早上喂糧時，發現姐姐又不見了。想它肯定出去玩了，沒在意。
快中午時，窗外來了一隻大黃貓，剛跳進院子，就像被人按了暫停鍵，盯著李子樹下一動不動。順它目的光，我才看到姐姐躺在雪地上。
聽見我大叫，它還努力動了一下。抱它來到地下室，它睜著圓眼喘息，慢慢就呼吸漸弱。20多分鐘後，黑色的瞳孔不見了，金黃的眼珠圓睜，小嘴微張。
姐姐死掉時，妹妹一直站在高處的樓梯板向下看，喵喵叫了幾聲。它可能不懂，自己就要永遠孤獨了。當然，它更不懂什麼是死亡。
怎麼分析，也不知道貓姐姐為什麼死掉。問了好幾個人，說法不一。
買來貓罐頭，安撫一下可憐的妹妹。它還從來沒有吃過，聞到後低吼一聲，大概是感嘆這也太香了吧，風捲殘雲。
吃光一罐貓罐頭後，第二天的罐頭，它只吃了一點，就不再吃了。整天趴在貓爬架上睡覺，聽見我進來，就向我哀怨地叫。
這不是我的揣測，我真是通過它的表情和叫聲，看到了它的情緒：孤獨，哀怨。它也不去院子里玩了。我沒有意識到它是病了，只當是心情不好。甚至想上網去查查，貓是否也會得抑鬱症。
直到它兩天水米未進，我才意識到，它可能不是心理原因。
輕輕摸它的頭，它一聲連一聲，低沉微弱地叫，有時候嘴張開了，卻發不出聲音。
想起在我眼前死掉的另一隻，立刻找來貓包，裝進去送寵物醫院。
它從來沒坐過車，害怕得不停地叫，但是比咪咪乖多了。咪咪只要進了貓包，就翻天覆地地撓。
護士女孩用透明膠帶纏住它的四爪，一圈一圈捏得很緊。這時候，它還有力氣驚恐掙扎，甚至從我懷裡逃跑。
量體溫，測貓瘟，抽血。護士女孩的針頭在它前腿上捅了好多次，都沒找到血管，只好換另一邊。又捅好多次，還是找不到，只好換人。
我扭頭不敢看了。它肯定很疼，可是被死命摁住了。
結果出來了，貓瘟。
這時我並不知道貓瘟有多厲害，用手機查說死亡率百分之五六十左右。
心想幸虧來得及時，它肯定會沒事。
被揪起脖子扎了五針，護士女孩每扎一針都解釋說，這針不太疼，這針很疼，這針特別疼，你要摁住。可是它很乖。我心想，它一定知道，這是在給它治病。
治一天305元，醫生說，要治7到10天，但不保證活。
交錢時我說，貓也不值305。醫生笑說，它一分錢都不值。
帶它回家了。可是它更蔫了。
我坐在沙發上，把它包在小毯子里，像抱一個小嬰兒一樣抱著它。它環視一遍從來沒到過的客廳，然後轉過頭，凝視我的眼睛好半天，就很放心又虛弱地趴著了。
「寶寶沒事的，都打過針了，一定會好的。」我對它說。
上網又去查貓瘟時，看網友說，可以自己給貓打針。其實我也心疼它每天打針要300多。隨後在淘寶找到了「貓瘟治療套餐」。好評很多，很多人說被寵物醫院放棄的貓都給救過來了。
和賣家簡單溝通一下就下了單，7天藥費368元，帶針自己扎。
賣家說立刻順風快遞，第二天就能收到。然後他讓我加他微信，告訴我怎麼護理。
他發來語音，嗓門很大：「大哥是實在人，話先說在前頭，葯是特殊商品，買了就不能退，你能接受不？
」
我說知道。他告訴我立刻去藥店買葯，有利巴韋林、媽咪愛、諾弗沙星，還有羊奶。
心裡很慌。腦子好像不好使了，拿東忘西，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麼，得想半天。
也奇怪心想，多大的事兒啊，怎麼這麼不鎮定？
本想買葯時順便買午飯，結果飯根本忘了買。按一歲嬰兒的劑量配好幾種葯，溶進羊奶，吸進嬰兒喂葯器。
我抱起它，喂葯器往它嘴裡頂。可它咬著牙就是不張嘴，頭往後躲，但已經弱得不能叫了。
我都快急哭了。你都是張嘴呀，不吃藥怎麼能好。寶寶乖，快點張嘴。
使勁往嘴裡頂，終於弄疼了它。嘴張開一下，咽進去一點，大部分還是流在外面，毛濕了一片。
一半葯都沒喂進去。只好又重複了一遍。又氣又急，用手掰它的嘴，沒有掰開。葯推完了，它半拉身子都濕了。
這時是下午兩點。電話來了，幾天前訂的鐵柵欄說可以安了，馬上送來。
我手足無措，心焦如焚。
把它送回地下室，放到它最喜歡的貓爬架上。
外面安柵欄，我只能隔一會跑下去看它一次。
後來看到它趴在地上，嘴邊吐了一點黃水。
它已經非常虛弱了，軟綿綿地，怎麼擺弄怎麼躺。
把它包在小毯子里，放在低點的貓窩頂上，玻璃棚頂射進來的陽光正好落在它身上。
還是一邊看著外面安柵欄，一會回來看它。
我很少有這樣的慌亂不安。
它再次趴在地上，嘴邊吐出一小攤黃水。
我這才明白，它不想在貓爬架或者貓窩上吐，非得吐地上，才會掙扎跳下來。吐完，就只能軟軟地躺在冰涼的地上，再也跳不回去。
傍晚5點，柵欄安完。心急火燎地跑下去，它又在地上了。
把它抱回毯子里時，我明白，它沒有了呼吸。和它的小姐姐一樣，圓睜著眼睛，小嘴微張。
那一刻的感覺很奇異。難過又不想接受，頭昏腦漲。看著它小小的身體不再呼吸，怕它會憋得難受，想知道它是什麼感受，於是，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後悔。心疼。早知道它這麼快會死掉，幹嗎讓它遭那麼多罪，被扎了那麼多次血管，脖子扎了五針。還被強行灌藥，小嘴一定被捅得很疼。
我摸著它的小腦袋，一遍遍告訴它，寶寶不要怕不要怕。其實我不知道它會怕什麼。會怕黑嗎，還是孤單。
想起在網上買的葯。明天如果收到，我會多傷心。
可是一查，物流顯示，快遞已攬件，但還沒有發。
跟店主說貓死了。他粗聲粗氣發來語音：那你說咋辦？
我說，謝謝你告訴我怎麼護理，我也知道打包很費勁。我發100元紅包，給大哥個辛苦錢。我點退款，麻煩大哥幫我取消訂單。
發過去100元紅包，立刻被收了。點了退貨，他也很爽快地取消。
今天是它死掉的第三天。那天我沒去上班，昨天上班時，被問到貓。我說，一周之內不能跟我提貓。
兩個晚上沒睡好覺。哭了幾次。
我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一是我在生死問題上很通透。自己都不怕死，何況死的是一隻貓。
另外，它也並不像咪咪一樣，被我當寵物好好地養過。半年裡，我只在它生命的最後一天抱過它。大部分時間，它都躲我很遠。
它姐姐死的時候，我難過了一會兒，但沒像它死了之後這樣地難過。
或許因為姐姐比它勇敢，我不太擔心。想不明白它活這短短六個月是幹嗎來了。生下來就被遺棄，一直都怯怯懦懦。吃最便宜的貓糧，在地下室長大。剛等到春暖花開，就痛苦地死掉了。
草還沒太綠呢，花也沒全開呢，最美的春天還沒到呢。
流水帳一樣，就這樣寫完一隻小貓的一生。就當為它壘一座小墳，跟它告別吧，希望自己心情好點。其實它就埋在我廚房外面十幾米遠的草地上。每一天，我都能看到它。
這兩天上班下班，路過它時都會在心裡說，寶寶不要怕，我每天都在陪你啊。
也悄悄跟它說過，你要是願意，也可以投胎來做我女兒的。你真像個小女孩一樣，柔柔弱弱。你在我懷裡時，凝視我那麼久。你一定看到了，我好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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