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麼拯救你，我的多重宇宙

作者 Przemys?aw Zańko

翻譯 咖喱

審校 阿金

「但是，這會讓它們全部都毀滅」，將軍緩緩開口，「全部。所有宇宙，除了我們之外。」

「這不正是您期望的嗎？」我反駁道，「給這個荒謬的多重宇宙時代畫上句號？」

他陷入沉思，噴著雪茄，目光定在牆上倫勃朗和維米爾作品之間的某一點上。

「確實如此。但只要關閉傳送門，我就很滿意了。而毀滅就有些……」

「將軍。」我把自己顫抖的雙手藏到實驗服口袋的更深處，「平行宇宙。如果這裡的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那麼其他宇宙中的另外一些『我』一定也已經想到了，而他們現在正在和那些宇宙中的『您』討論此事。」

老人眨了眨眼睛。然後，又眨了一下。

「所以如果我拒絕毀滅其他世界……」

「……而有些世界中的『您』卻不會拒絕。」

他又吸了一口雪茄，然後打開我之前遞給他的文件夾。

「既然這樣，貝克特先生。您最好再向我解釋一下這個退相干波。簡潔一點。」

之後，我獨自坐在半暗半明、空空蕩蕩的實驗室里，手裡拿著杜松子酒，等待著並不會降臨的罪惡感。

這是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但是我在這一刻能夠想到的，竟只是如果我在「禁止吸煙」的標識下抽上一根煙，是不是會惹禍上身。

我敢打賭，奧本海默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失眠過。

通往其他世界的傳送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它們只能方便你逃避眼前的問題。不喜歡那個贏得了大選的人？那就去另一個落選者獲勝的世界生活。不喜歡你的工作？那就去找一個能讓你這樣的無能懶漢也快活得像個帝王的平行世界。不喜歡現在的生活？那就去找到過著夢想中生活的那個你，問他要不要和你交換。

是該結束了。

這就像是一個邊境過分開放的國家。外來移民湧入，而真正的人才卻外流。人們不再珍惜自己擁有的東西，反而開始追求廉價的外來刺激。人們的心思開始活絡。而一旦你心思大開……那首古老的詩歌是怎麼說的來著？思想太過開放，大腦隨之崩潰。如果我們不能……

「你要阻止這一切，約翰。」

我坐在那裡，身體僵硬，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唐娜穿過陰影，走到燈光下。

「我知道退相干波的事。」

我放下酒杯。

「嗨，親愛的。好久不見。」

我的妻子臉色蒼白，目光卻異常堅定。

「你要毀掉所有的量子信息。讓多重宇宙坍縮。」

我露出微笑，向後靠在椅背上。

「就是這樣。不再有多重分身。不再有不確定性。只剩下一個世界，完全由經典物理學支配。讓世界回到從前。回到它本應有的樣子。只有兩種可能性，是或者否。黑或者白。任何想要打破確定性的人……」

「但那些世界裡有人。」她輕輕說。

「都是些概率幽靈。」

「有從我們這個世界過去的人。我的朋友。你的同事。」

「我想他們其實應該呆在本屬於他們的世界裡。」

她甚至毫不掩蓋鄙夷之色。

「所以你現在是將軍最好的夥伴了。你甚至連說話的樣子都像他。我的天吶，約翰。你曾經是厭惡那些人的，還記得嗎？」

我只是笑了一下。

「也許我開始理解他們了。也許是你讓我意識到，在我們放那些陌生人進來之前，世界要比現在好多了。」

「你還真是坦白。」

哦，這種甜蜜而熟悉，又咬牙切齒的憤怒。我真懷念這感覺啊，朋友。

「你知道，這世界曾經如此簡單明了。如此精確無誤。那隻貓，或者是死的，或者是活的。兩個人，或者分開，或者在一起。我們曾經可以確切地知道未來會怎樣，而現在……」

「所以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你要毀滅多重宇宙，就是因為我？」

「你拋下了我！」我站了起來，攥緊拳頭，而她猶豫著後退了一步，「為了他！你知不知道你申請交換的時候，我的感覺有多屈辱？我們的婚姻不完美，我不完美，但是……」

「不完美？」唐娜呼吸急促，「不完美？在我提出交換的時候，我們根本就沒有婚姻！你根本就不聽婚姻諮詢師的建議，你連話都不跟我講！一天又一天，你就只知道把自己鎖在那個愚蠢的實驗室里，想要找到方法來關閉傳送門，來找回你所謂的過去美好時光……你以為做出這個決定，我很自豪嗎？我知道我做的不對。但是你從來就沒有給我任何正確的選擇。」

「所以你就為了另一個『我』拋棄了這個我，」我脫口而出，「這就是你聰明的解決方法？」

她的眼裡閃過一滴眼淚，只有一滴。

「我只想要回我的丈夫。」

我轉過身，努力抑制著打碎東西的衝動。但我很快失敗了。

「你沒必要這麼做的。」我終於不再踢地上的碎玻璃，只是站在原地，喘著粗氣，唐娜輕聲說，「其他世界的『你』不會因為找到了毀滅世界的方法，就真的這麼做。人們不是這樣的。」

「人們就是這樣的。」

「不，約翰。只有你是這樣。」

我聳了聳肩。

「不管你怎麼說，現在已經晚了。將軍也許已經按下了按鈕。」

「但如果你去向他撒謊，告訴他你錯了，這種波也會同時毀滅他所在的世界，他就不會按。」

我對她微笑。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也對我報以微笑，卻帶著悲傷。

「我知道你不會的。但幸運的是，我的約翰會。」

我盯住她，十秒，或許更長。

然後，我奪門而出。

將軍吐出一片煙霧。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另一個冒名頂替的騙子？」他平靜地問道，「我怎麼知道你現在沒在撒謊？」

我一拳錘在他的桌上。

「沒有時間了！你還不明白嗎？！我們猶豫得越久——你必須現在就使用退相干波！現在！我們的宇宙要成為最終的勝利者，不然我們就會和其他宇宙一起滅……」

忽然，我注意到了。一個事實赤裸裸地呈現在我面前。

我艱難地咽了下口水。

「我以為您更喜歡抽雪茄？」

將軍回應我一個溫暖的笑容，把手裡的香煙按滅在雕花玻璃煙灰缸里。

「怎麼說呢，約翰。人是會變的。」

原標題 ACCEPTABLE LOSS（可以接受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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