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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這頭「野獸」的真面目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客觀、直接寫下我的感受。一直以來,我羞於跟別人提起,因為每一次嘗試得到的回應大多是勸告甚至是教訓,這隻能讓我變得更加自卑和膽怯。

昨天我看到一位病友寫的對抑鬱症的解釋,非常共鳴,並且很受鼓舞。面對抑鬱症這頭野獸,我為什麼要逃避?逃避讓我很痛苦。我也可以直面自己的內心,把自己經歷寫下來,讓更多的人看到和了解。人活著就免不了得病,為什麼要把它當作難言之隱苦苦隱藏於內心?不敢面對終究是無法治癒的。

我出現心理問題是在2014年底,中間經歷了一個非常嚴重的時期,後來慢慢恢復,但是時好時壞。現在我把自己的感受分門別類寫下來,側重於對一些誤區的解釋。

產後抑鬱症不只是心情陰鬱,而是身心的雙重摺磨

我最初出現問題是產後憂鬱。後來我認識很多同齡的新媽媽,她們幾乎每個人生完寶寶之後,都會有段實際的心情陰鬱。這是正常的,因為一個女性在生育這件事上承擔了太多痛苦,寶寶出生之後,面臨許多心理上的重新建構,包括婆媳關係、夫妻關係、親子關係等,好比很多炸彈在同一時間被引爆,這本身就會引起心情煩躁,悲傷難過。

但是,這並不等同於抑鬱症。產後抑鬱是一種情緒,會隨著自己健身體的恢復、孩子的成長慢慢好轉。而產後抑鬱症則是一種疾病,它不僅僅有關個人情緒,也一般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自我淡化,這是抑鬱症的最可怕之處。

我在最開始,也是在生產過程體驗了前所未有的疼痛,之後與婆婆老公的關係不是很和諧,而我總在努力適應著他們的相處模式,導致自己備受壓抑。慢慢地,壞情緒變成了病症,侵襲了我的身體。我先是吃不下飯,後來暴飲暴食,體重瘋狂增加,讓我失去了自信,精神狀態差到極點。

在整個過程里,我最多的難受是缺氧,窒息,如果周圍有一點點事情刺激到我,就會覺得心口壓了一塊大石頭,喘不上氣,胸悶氣短,心慌心悸,後來發展到時不時心臟部位絞痛。起初我覺得自己心臟方面出了問題,做了心電圖,一切正常。還有就是頭疼、頭暈、噁心,徹夜難眠,早晨起來頭暈眼花。為此我曾經住院,做了全面檢查,也沒有檢查出什麼病,輸液幾天之後癥狀依然不減,只好便出院了。

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哭。好像只能哭、只有哭才能稍微好受一點。過度的哭泣造成我眼睛度數增長,出現炎症,孩子一歲半的時候我還在醫院治眼睛,也沒有效果。

因此,我想告訴大家,有些人誤以為抑鬱症只是心理上的問題,這是錯誤的。抑鬱症並非僅僅是一種壞情緒。心情抑鬱僅僅是抑鬱症的一個表現,絕非全部。它起於心情不好,面情緒積壓,最後上升到生理上的不適,發展到全身心的疼痛。因此,請不要指責她們矯情易怒,因為有些反應是自己無法控制的。

自殘只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

以前,當我們聽說某些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虐待自己甚至自殺,第一反應是批評他們,認為他們不懂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一意孤行做危險的事情,是極大的不負責任,完全沒有同情的必要。

以前的我,也曾那麼反感過動不動就傷害自己的人。但今天,當我體會過什麼叫生不如死之後,我對此有了新的認識。我覺得抑鬱症患者自殘的心理動機,是極端的自卑,極端的自我評價過低。當他們和周圍的世界發生衝突的時候,無論誰對誰錯,他們總是要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每天都背負著愧疚感。

我也是這樣,尤其是我對別人發火了之後,會因為自責難受而過分的愧疚。可能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對方也不見得責怪我,但我不受控制的把錯誤包攬下來,並且日日夜夜想著這件事,覺得責任都在我。後悔是我常有的感覺,不能重來的,讓我痛苦不堪。

這個時候,肉體的疼痛會暫時代替心理的慌亂,所以我經常不由自主地傷害自己。有一次我和老公發生衝突,他板著臉不高興,也不跟我說話。我在猜測他的心思時,內心極度慌亂,用玻璃杯里的開水燙自己,但那種疼痛讓我覺得舒服。

記得那天老公奪過我手裡的杯子,罵我有病。我眼淚嘩嘩流下來,覺得自己真的有病了,但是沒有意識到我是什麼病,應該如何應對。

諸如此類的表現很多,我在很著急的情況下會咬傷自己的手背讓自己變得清醒;會狠狠地打自己。後來我還會出現很多聯想,只要看到危險物品比如剪刀、熱水壺以及針頭等等,就想拿它傷害自己。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不可思議,我嘗試理解,覺得自殘應該是抑鬱症患者所能做到的一種自我防禦的方式。

現在我不會再像很多人一樣批判那些傷害自己的人了。今天我寫下這些,是希望更多人去理解他們。抑鬱症患者很害怕被人講道理,「你怎麼脾氣這麼大」、「你條件這麼好還這麼想不開」「但你我那麼困難都過來了,你有什麼過不去的」 「真是的,你就像一個怨婦」……對於抑鬱症患者來說,諸如此類的安慰、開導和指責,就像一把刀。

這一段有關自殘的描述,我寫得很是戰戰兢兢。我鼓起勇氣寫出來,是希望大家能有一個寬容的態度去對待身邊的患者,因為不僅僅是產後的新媽媽,包括青春期的孩子、更年期的婦女,以及上年紀的空巢老人,都有可能得抑鬱症。

無法解釋的恐懼

我真正意識到自己需要一些心理治療,是在2016年。我發現向周圍的人傾訴是選錯了方向,才開始閱讀一些專業書籍。從書里我找到了很多答案,也才開始直面抑鬱症。我才明白想要治好自己,首先要了解自己。

我曾看過德國心理學家達爾克的著作《抑鬱症:走出心靈的黑暗》,其中提到,國外很多專家研究發現,抑鬱症成因極其複雜,且治療過程漫長。所以有人提出這樣的觀點:抑鬱症可能是外來生物入侵,甚至有人解釋成已故之人的靈魂,也想要完成自己的一些心愿,附在活人的身上。在中國民間的說法中,這叫做「鬼附身」。

當時看到這裡,我心裡冒出冷汗。2015年初的幾個月,我癥狀最嚴重的時候,一度意識不清,差點走了不歸路。

那時,我意識不清,整日整夜恐懼。我童年時期就有恐高症,最害怕的東西是窗戶。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看到窗戶,腦海中就有一個不受控制的意識在慫恿自己跳下去。但又有一半的意識又是清楚的,在告訴我,不要跳,跳下去你會死。兩種意識每天每夜都在作鬥爭,不分勝負。在這樣的鬥爭中,我惶惶不可終日。

有一次我帶寶寶去打疫苗,我看到醫院樓道的窗戶打開著,沒有紗窗。我非常恐懼,極力控制想跳樓的那半個意識,小心地走過去,快步離開。那個印象始終在我心裡揮之不去,晚上我突然想起來那個窗戶,嚇得不敢入睡,只有哭。

那段時間我經常跟老公說,希望他看好我,不要讓我出事,因為覺得自己可能隨時推開窗戶跳下去。那時我每晚都是做不完的惡夢,眼前出現幻覺,看到本不在這裡的人站在我身邊跟我說話,每次都會大喊著醒來。老公確實很關心我,只要聽到我喊出聲,便會一下子拽住我,等我情緒平復了看我睡下了他再睡。

還有一次,媽媽來我家給我做午飯,吃完飯說幫我照顧孩子,讓我去小卧室休息一下。當我睡到床上的一瞬間,我看到了窗戶,然後腦海中突然出現孩子要掉下去的情形,嚇得從床上跳起來,衝到外面抱著孩子大哭起來。那次媽媽很生氣,完全想不通堅強的我怎麼突然變成了這樣?妹妹也說,姐姐結婚後就像變了一個人,神經兮兮。我也真的不想這樣,但對於那段時間的幻覺和恐懼,今天依然無法解釋。

關於抑鬱症,我今天能講出來的只有這麼多,我還在學習,還在認識的路上,也許將來我會懂得明白的更多,當我完全認識了自己的時候,也許我就能治癒自己了。而只有全社會的人們願意了解抑鬱症的知識,患者群體才會有被拯救的希望。希望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加友愛寬容,給抑鬱症患者創造一條可行的、自信的治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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