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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武成 瓦刀兒

瓦刀兒(小說)

文/陳武成

1.

瓦刀兒不是刀,是一隻狗,是斜眼的狗。

斜眼是一個泥瓦工。是那種只會幹活的大工,砌磚,打混凝土,貼地面磚這些活都能幹,而且幹得好,因為他肯下力氣,不偷懶。他常說,主家給了工錢,接了活就得用勁干,不然就不接活。他的意思是如果是嫌工錢低了就可以不接活,接了活就不能偷懶省力氣,否則就是不仁義。用現時的話說就是不講職業道德。斜眼不會說那是職業道德,他認為職業道德是有職業的人講的,他是個沒職業的人,給人做泥瓦工是臨時工的活路,不是他職業。他們這一夥做工的都是這樣的認為,你要是問他們的職業是啥,百分之九十九的回答都會是,啥職業啊?毬的個職業,就是個做活路的。他們認為做活路的就不是個職業。想一想也是。

斜眼做泥瓦工的活路早出晚歸。早晨一清早離開家,到縣城的工地上去,晚上天快黑了才回到鄉下的家。他的家在女媧山下的徐家壩里,離縣城有十二里路,一天一個來回就二十四里路。早先的時候斜眼騎一輛自行車,是買的他表叔的一輛舊飛鴿,後來實在沒法騎了,就換了一輛電動車。電動車好,省力,就是充電麻煩,工地上老闆是不允許充電的,家裡的電壓常常不穩,要麼高,要麼低,高的時候,冒一股糊味出來,把斜眼嚇得不行,以為會把電動車燒起火,低的時候,一晚上也充不起來,有兩次走到半路沒電了,害的斜眼只好推著走。雖然他使出全身的力氣跑了一段路,還是遲到了。老闆沒有罵他,只是笑笑地說,你又遲到了啊!斜眼面紅耳赤,無地自容。那一天,斜眼必定會加倍下力氣地幹活,直到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盡。

瓦刀兒在成為斜眼的狗之前是一隻流浪狗。那天下工後,斜眼從縣城往回走,走到西大橋頭,他聽到了狗的叫聲。不知為什麼,那狗的叫聲讓斜眼的心尖子發顫。斜眼將電動車停下來,就看見在那棵雪松下,一個中年男人正用一隻鋼叉插住一隻狗的頭在樹根上,看那男人的架勢,是不取狗的性命勢不罷休的樣子。狗呢並不大,一隻還沒有長成的小花狗,可憐巴巴地伏在樹根上,一副乞憐哀絕的樣。斜眼走近了才看清,男人的鋼叉只是剛好叉在了狗脖子的兩邊,將狗頭夾在了鋼叉的中間了,如果不是這樣,狗要麼就被叉死了,要麼就跑掉了。

斜眼問,怎麼了?

那中年男人望了斜眼一眼,以為斜眼是在和別人說話——斜眼的眼看人有點斜,不然也不會叫斜眼了——就沒有答話,仍是叉著狗頭,似乎在想,怎麼才能將狗一下子置於死地。

斜眼剛才被狗的叫聲打動了,現在又被狗的哀憐的目光打動了。斜眼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目光,繼續問,大哥,怎麼了?狗。

中年男人終於聽明白了斜眼是在問他,就氣咻咻地說,這狗東西可惡的很,將垃圾桶翻倒三次了,我實在不能再饒它了。你給我幫幫忙,找根棍子來,打死它!

斜眼望著狗,狗也望著他。狗眼睛裡濕漉漉的,讓斜眼情不自禁在它面前蹲了下來。斜眼說,它是餓了,不餓,哪裡會翻垃圾桶呢。

中年男人有一些不耐煩了說,哎呀,你這個人,那來這麼多話,你來給我把叉子叉住,我去找東西來結果它的性命!

中年男人將鋼叉給了斜眼,並要他用勁叉住,不要讓狗跑了。中年男人一路小跑著往不遠處的一幢樓里去了。

斜眼望著中年男人進了樓,立馬就鬆開了鋼叉,他對狗說,你快跑吧!再不跑就沒命了。

狗似乎楞了一下,又望了斜眼一眼,然後飛快躥過馬路,消失在西大橋下面去了。

斜眼也沒有再猶豫,趕緊也騎了電動車,一溜煙跑回了家。只留下那鋼叉孤零零仍插在那樹根上。

2.

狗是在第二天下午跟著斜眼跑回家的。斜眼放了工,騎著電動車往回去,過了西大橋,又過了陳家壩,他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他停了車,往後望,看見狗跟在他的後面。狗吐著舌頭,「呼哧呼哧」喘著氣,見他停了車,狗也停了下來,望著斜眼,眼睛裡有一些笑意和興奮。斜眼笑了一下,說,想跟我走啊?狗對他叫了一聲,似乎是一種回答。斜眼就說,那就走吧!狗跟著斜眼一路跑回了家。

叔有些不高興。叔說,人都吃不飽,還弄條狗回來,找事干。斜眼說,不要緊,我少吃點,就夠它活命的了。

叔是斜眼的親叔,五十多歲了,一直也沒有成家。斜眼的父母早年出車禍雙雙離世後,斜眼就跟了叔活命,從小跟到大,雖然將叔還是叫叔,但在斜眼的心裡,叔就是親爹。當下,斜眼給狗在階沿上做了個簡單的窩,算是給狗安了家。

晚飯的時候,斜眼果然少吃了半碗飯,把剩下的半碗飯給狗吃了。叔眼睛不斜,但他斜了斜眼一眼,把自己的半碗飯舀給斜眼吃了,斜眼就把剩下的菜都倒進了叔的碗里。斜眼說,叔,這個狗靈性,我們養著好,我做工去了的時候,你也好有一個伴。

叔沒有吭聲,慢慢喝著碗里的菜湯。斜眼就又說,叔,你給狗起個名字吧,我們都有個名字,它也得有個名字才好啊。

叔悶了半晌說,你不是喜歡瓦刀嘛,我看就叫個瓦刀兒好了。叔沒有說叫瓦刀,而是說叫瓦刀兒。斜眼從叔的叫法里聽出了叔對狗的態度的變化。斜眼很高興地讚揚起來說,好!就叫瓦刀兒。斜眼就對狗叫,瓦刀兒,瓦刀兒!狗對著斜眼搖動著尾巴,歡快地「哼哼」。斜眼滿心歡喜地將剩下的最後一口飯又刨給狗吃了。

從此,瓦刀兒成了斜眼家中的正式成員。斜眼對瓦刀兒交代說,你不要再到處亂跑了,每天好好看守我們的家,守著房子,雞子,豬,還有莊稼。要好好聽叔的話啊。不聽話就要挨打的哩。瓦刀兒似乎都聽懂了,它搖著尾巴,添添斜眼的手,又去蹭叔的褲腳。然後目送著斜眼去上工。下午的時候,它會準時的去路口迎接斜眼。斜眼會給它帶吃的回來,都是工地食堂里在中午時候的剩菜剩飯。有時候,斜眼往回走的時候,會拐進某個街邊的食堂給它尋一些葷腥,瓦刀兒會高興地跳起好高哩。

叔真心實意地心疼瓦刀兒還是在殺了豬以後。小陽春過後不久,叔將過年豬殺了。大巴山裡,豬殺了後都是熏成臘肉,再自家吃或出售。熏肉一般都是在自己的灶屋裡將肉掛上,然後下面燒一堆柴火,火也不能太大,太大了反而熏不好肉,只能是小火慢熏。這天,叔正招呼著火熏肉,一塊肉掉了下來,叔看了看,原來是拴肉的棕葉繩子斷了,叔重新穿了繩子,搭了凳子,提了肉,準備將掉下的肉重又掛上去。當他蹬上凳子,伸直腰桿的時候,突然頭暈了,眼睛黑了。叔從凳子上摔了下來,倒在了火堆旁。

斜眼和叔是單家獨戶,周圍也沒有個其他人,只有瓦刀兒在身邊。瓦刀兒著了急,它先將叔的腿從火邊扯開,然後在大門口焦急的叫了一陣,以為能引起人們的注意,可是沒有一個人在乎它的叫聲。瓦刀兒急急慌慌又進屋來拖拉叔,哪裡拖得動。這一切,叔都清楚著,就是動不了。後來,叔聽到瓦刀兒又一陣風一樣跑出門,聲音消失在屋外的路口上了。

等到斜眼趕回來,將叔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如果再晚來幾分鐘,就沒救了。叔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奇蹟般的撿回了一條命。恢復的差不多了,他才聽說,那天,瓦刀兒出了屋,對直就跑到斜眼的工地上,扯了斜眼的褲腳就拚命將斜眼往工地外拉,有經驗的工友對斜眼說,你趕緊回去,肯定是家裡出事情了。斜眼這才沒有再猶豫,騎了車,風一樣的和瓦刀兒回了家,將已經昏迷了的叔送到了醫院。

3.

瓦刀兒救了叔的命,瓦刀兒就成了叔的心肝。叔在醫院的時候,瓦刀兒跟了斜眼去看叔了一回,還躺在病床上的叔,望著瓦刀兒就哭了一場。叔給同病房的人說了瓦刀兒的事,同病房的人都誇瓦刀兒是一條好狗,把瓦刀兒誇得不好意思了,它鑽到叔的病床下躲了起來。

叔出院的時候,瓦刀兒也跟了斜眼去醫院接叔。回來的時候,斜眼包了近跟前的一個麵包車,瓦刀兒坐在麵包車裡,沒有走多遠,就暈得天昏地暗,叔硬是要麵包車停下來,讓瓦刀兒下了車。叔對麵包車師傅說,你開慢點兒,讓瓦刀兒跟在後面走吧。麵包車師傅說,我還沒見過這麼慣使狗的人,簡直跟人一樣的了。叔對師傅說,狗和人就是一樣呢,只是狗不會說話。想一想又說,其實狗也許會說話,只是人聽不懂狗說話而已。麵包車師傅不再說話,他認為叔病了一場,腦筋有點問題了。

其實叔的腦筋倒沒有問題,只是腿腳落下了些問題,走路時一隻腿老是往斜里去,醫生說,這是叔的病留下的後遺症,要慢慢鍛煉著恢復。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瓦刀兒長壯實了許多,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它把家看守的很好,把叔也照看的很好。斜眼從工地帶了一些殘磚剩瓦回來,專門給它建了個蠻漂亮的窩,在哪個漂亮又溫暖的窩裡,瓦刀兒第一次做了母親,產下了一隻漂亮的狗仔。狗仔慢慢長大了,叔又傷起心來。叔對著斜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斜眼說,叔,你咋了?好好的嘆什麼氣啊?

叔說,娃啊,我老了,無所謂了,你還年輕,你得找個婆娘成個家。你看瓦刀兒都添兒子了啊。

斜眼眼睛對著叔,目光卻在瓦刀兒身上。斜眼說,我也想找呢,可這麼個條件咋找啊,我眼斜,你腿斜,有哪個姑娘會看上哩?

叔不做聲了。叔認為自己拖累了斜眼,心裡有一些難過。斜眼為了叔不再難過,就將狗崽悄悄送了人,又帶瓦刀兒去做了個手術,讓它以後再不要懷狗崽了。

過後不久,女媧娘娘的生日到了。每年的這一天,都有不少人到女媧山上的女媧廟裡去燒香敬拜。前幾年,上山燒香的都還是本地人,這幾年,漸漸地也有不少外地的人來,甚至還有四川湖北的人過來,他們既燒香又遊玩,讓平時清靜的女媧山熱鬧起來。

上女媧山上去,要經過斜眼和叔的家門前。以前的這幾天,當地工地都會放假,斜眼不上工,就和叔燒了茶水,進一些飲料點心之類到女媧廟跟前去賣幾個小錢,現在叔的腿腳不方便了,他們也就不上山去了, 在家歇歇,做一些家務活,想像一下山上的熱鬧。

中午的時候,一輛車停在了路口,車上下來位胖胖的婦人,說要借用一下茅廁。正在菜地幹活的斜眼說,你用吧,那麼客氣幹啥。

胖婦人看見了立在叔身邊的瓦刀兒,驚怯了一下問,狗不會咬人吧?叔說,不會的,你看它向你搖尾巴哩,這狗靈性,認得人,是親戚它就會搖尾巴。胖婦人還是有一些懼怕,斜睨著瓦刀兒,躲躲閃閃地去了屋後的茅廁。瓦刀兒要盡自己的守家職責,待胖婦人拐過屋角時,它也緊隨其後,轉悠到了屋後。

瓦刀兒沖胖婦人吠叫是婦人從茅廁出來,已經過了地壩坎的時候。瓦刀兒站在屋拐角,望一望菜地的斜眼,又望望坐在門前的叔,然後對著胖婦人的背影吠叫起來。胖婦人嚇了一跳,叫了一聲,頭也不敢回,就往路口上跑。瓦刀兒從拐角攆到地壩邊,又從地壩邊攆到了路口。胖婦人急急慌慌地上了車,逃走了。瓦刀兒站在車停過的地方,望著一溜煙開跑了的車子,又是一陣高聲的吠叫。

叔說,這個瓦刀兒怪了,來時不咬走時咬,就像是在送客哩。

斜眼就吆喝瓦刀兒,莫叫了,人家走都走了,你浪費精神的。

瓦刀兒從路上回來了,站在菜地邊,又對著斜眼一陣叫,似乎是對斜眼「噼里啪啦」說了一陣話。

斜眼在菜地里直起腰桿,問瓦刀兒,你有事啊?

瓦刀兒「哼哼」了幾聲,搖動著尾巴,跑到屋拐角處停了下來,回過頭來,朝向斜眼又吠叫了幾聲。斜眼心裡生了疑惑,從菜地里出來,朝了瓦刀兒走去。瓦刀兒高興起來,轉身跑進了屋後的茅廁,斜眼聽見它在茅廁里興奮地直蹦跳,「嗚嗚啦啦」的聲音就像是人喝多了酒似的。斜眼止不住好奇,也進了茅廁,很快就看見了放在茅廁擋牆頭上的皮夾。

——是一個棕色的大皮夾,裡面有好大一沓百元紅票子,還有這卡那證的好幾張。

斜眼一時發了呆。他按捺住心跳,將皮夾子合上,緊緊地將皮夾子攥在手中。

叔斜著腿走到了屋拐角。他站住屋拐角喊斜眼問,有么子事啊?

斜眼沒有回答,只有瓦刀兒回應了一聲。叔又喊。斜眼出來了。斜眼對叔說,那個上茅廁的,把錢包包掉了。

叔把那棕色的皮夾子也打開看了。叔過的橋比斜眼走的路多。叔沒有像斜眼那樣沉不住氣,給叔遞錢包的時候手還只哆嗦。叔將那錢包里的身份證抽出來看了,是那個胖婦人的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名字是鄺東瑩。叔不認識那個「鄺」,讓斜眼認,斜眼也不認識。斜眼說,是廣字吧?

叔說,瞎說,廣字後面哪有耳朵。再說,哪有姓廣的,我從來沒聽說過還有姓廣的哩。

斜眼就又說,怎麼沒有姓廣的,廣佛寺上面就有姓廣的,不然怎麼叫廣佛寺。

叔說,反正廣沒有旁邊那個耳朵。

斜眼斜著眼瞅了那身份證一眼又說,可能是「廣陳寶」,公安局辦身份證的時候,把陳的耳朵往左邊多放了一些,廣就多了一隻耳朵。斜眼將那個「瑩」也認成了「寶」。

叔瞅著身份證說,這個有可能,那就是廣陳寶了。又看地址是湖北竹溪的。叔說,肯定是上女媧山上燒香的,等著吧,一會兒準會找回來的。

斜眼說,給人家送去吧,免得人家著急。叔沒有吭聲,將皮夾子遞給了斜眼。這就是同意了。斜眼趕緊往女媧山上去。

4.

女媧山上人多的是哩,公路邊上停滿了車,那胖婦人的車斜眼只斜了一眼,根本就沒印象,人呢更是更是來來往往,密密麻麻的,雖稱不上是人山人海,但和熬開的一鍋粥也差不多,斜眼眼望花了,也沒看見那胖婦人。斜眼正著急,突然看見瓦刀兒向他跑了過來。斜眼說,你這傢伙,跑來幹啥啊,這麼多人,也不怕別人攆你。瓦刀兒用頭蹭著斜眼的腿,「嗚嗚嚕嚕」地像是說著什麼,看斜眼不理解,它就扯了斜眼的褲腳往一輛車的跟前走,斜眼明白了,瓦刀兒是認出了那胖婦人的車哩。可是人在哪裡呢?瓦刀兒望望斜眼,就往山坡上走,那裡是一大排的農家樂,瓦刀兒帶著斜眼對直到了其中的一家,那胖婦人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哩。

斜眼笑了,可胖婦人並沒有看見斜眼的笑,唉,也是,誰叫斜眼是個斜眼啊,胖婦人以為他是在向別人笑哩。胖婦人只顧喝茶,可是她看見了瓦刀兒,感覺似曾相識。瓦刀兒恰到好處地沖她叫了一聲。叫聲很友好,可是胖婦人卻嚇了一跳,又吃了一驚。

胖婦人說,狗!咋攆到這裡來了?

斜眼走到了胖婦人的跟前。斜眼說,大姨!

胖婦人望了望四周,最後才望著斜眼說,你喊我?

斜眼點了頭,將頭扭了一下說,大姨,你上我家茅廁了,是不是?

胖婦人立即警惕地望著斜眼,遲疑著說,我忘記了是不是上的你家茅廁。你有什麼事嗎?

斜眼說,你肯定就是上的我家茅廁,我家瓦刀兒不是還攆著你叫了嗎?你該記得的。斜眼讓瓦刀兒過來。瓦刀兒過來了,沖著胖婦人搖尾巴。胖婦人似乎心有餘悸,她趔開身子對斜眼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斜眼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旁邊的兩個男人發了話。一個說,是上了一下你們家茅廁,你難不成還要來訛錢啊?另一個說,你們那狗差點將人咬著了,我們還沒有找你麻煩呢,你還想找我們啥子問題啊?

斜眼說,我哪裡想找麻煩啊,我是想問問大姨是不是叫廣陳寶。

第一個男人說,你不想找麻煩,怎麼一直斜著眼睛看人啊?另一個男人緊接著說,我們這裡沒有哪個叫廣陳寶,你趕緊走人,不要再糾纏了。

斜眼有一些不解。但他還是離開了那個農家樂,那兩個男人有一些凶神惡煞的樣子讓斜眼只有選擇離開。斜眼有一些不甘心,他在農家樂旁邊的石坎上蹲下了。也只一會兒,胖婦人急匆匆地過來了,她顧不得怕狗,沖斜眼喊,哎,兄弟!你是不是撿到我錢包了?胖婦人惶急地比劃著,長長的,棕色的,皮夾子。

斜眼笑了起來。他問,你是不是叫廣陳寶?

胖婦人說,哪是叫廣陳寶,我叫鄺東瑩。我想起來我在你們家上茅廁的時候,從包包里拿紙出來,順便將包里的錢夾子放在牆頭上了,你是不是給我撿到了?

斜眼掏出了那個錢夾子。胖婦人眼一下子就亮了,撲過來就要拿,卻不料瓦刀兒橫在了中間。瓦刀兒對她嚙了嚙牙,胖婦人嚇得退了回去。

兩個男人也過來了,他們站在胖婦人的身後,沖瓦刀兒揮了揮手,想要嚇唬住瓦刀兒,瓦刀兒背上的毛一下子奓開,豎立了起來,它對兩個男人發出了低沉的咆哮聲。

胖婦人將兩個男人往後推了推,然後笑著對斜眼說,小兄弟,你把錢夾還給我,我不會虧你的。

斜眼說,我不是不還你錢包包,我是專門給你送錢包包來的,怎麼會不給你呢?只是包包裡面的身份證是寫的廣陳寶,我怕弄錯了。

胖婦人似乎有一些明白了,她說,不是廣陳寶,我叫鄺東瑩,廣字旁邊加個耳朵那個鄺,是不是?

斜眼也有一些明白了,原來人家是姓「鄺」,並不是把耳朵安錯了。斜眼有一些不好意思起來,他走過去,將錢包包遞給了胖婦人。斜眼有些歉意地說,我以為是廣字呢,把你的姓名讀錯了。

胖婦人打開錢夾子看了看,錢和卡證一樣也沒有少。她便沒有追究斜眼讀錯了她的名字,高興地說,沒關係沒關係!我這個姓不好認,經常有人讀錯。她從錢夾子里抽出了幾張紅票子,塞給斜眼,斜眼臉紅了,推辭了一番,胖婦人硬是要他接下了。

往回走的路上,斜眼的腳步有一些遲緩,他憂憂慮慮地走到公路上的時候,又調轉了頭回農家樂去了,他將胖婦人給他的紅票子給了農家樂的老闆,斜眼託付老闆將錢一定還給胖婦人,斜眼說,這錢我拿著有點燙手哩,回去我叔說不定會罵死我的。

老闆對斜眼和叔都很熟悉,老闆說,你們叔侄兩個啊,就是太厚道了,所以啊——所以!所以什麼呢?老闆沒法說下去了,打了個「哈哈」笑。

斜眼回去將尋找胖婦人的過程告訴了叔,斜眼說,喜得瓦刀兒去了,不然那麼多人,要把我找死。斜眼又告訴叔,那個廣字旁邊就是有耳朵,讀「鄺」,叔說,哦,叫鄺陳寶,也不對,應該是鄺東寶。斜眼說,也不叫鄺東寶,叫鄺東瑩。叔眯了眼,若有所思地說,我就想寶上面怎麼有草了呢,原來是蔭,有草就有蔭了,這才對,這才對哩。

斜眼沒有說胖婦人給錢的事。叔也沒有問,叔只是問把錢包包還給了婦人,人家高興不高興?斜眼說,高興,哪能不高興哩。叔就也高興地說,人家高興就好,好!

叔侄兩人很快就將這事忘記了。他倆都沒有想到,一個月後這胖婦人又來了,而且還帶來了個姑娘。

5.

那天斜眼又進城幹活去了,家裡就只有叔和瓦刀兒。胖婦人將車停在路口上,對坐在門口的叔喊,大叔,看著狗啊,我們來討口水喝。

叔已經不認得胖婦人了。叔說來坐吧,狗不咬人,狗乖著呢,你看它給你搖尾巴哩。

胖婦人過來坐了。叔起了身,準備去燒水時,又問,客從哪裡來啊?

胖婦人說,大叔不記得我了?我是湖北的,上次在你們家茅廁把錢包包掉了的。

叔想起來了。叔咧開嘴笑了說,哦,你就是哪個廣……?

胖婦人也笑了說,不是廣,是鄺,叫鄺東瑩。

叔再次咧開嘴笑了。進去燒了開水,泡了茶出來。叔的腿腳不利落,茶杯的水灑了一路。

鄺東瑩接了茶,就和叔拉家常,和她一起來的姑娘緊貼著鄺東瑩,緊張地盯著卧在叔腳邊的瓦刀兒,掩飾不住驚恐地神色。叔感覺到了姑娘的緊張,安慰她說,不怕,我們瓦刀兒不亂咬人的。

姑娘卻緊張得露出了驚恐的眼神。姑娘戰戰兢兢地對鄺東瑩說,怕!

鄺東瑩拉住了姑娘的手,安慰她說,不怕,有我在呢。又對叔說,大叔啊,你能不能把狗關起來啊,我們都怕它呢。

叔笑一笑,默默站起來,斜著腿進了屋,將瓦刀兒喚進屋裡,關了起來。

鄺東瑩和叔拉了半天話,把叔和斜眼的情況里里外外問了個遍,又找到斜眼做工的地方,見了斜眼,也沒有說啥,只說為上次撿錢包的事來表示感謝。

鄺東瑩和那姑娘離開後,工友們都開玩笑地說,那胖婦人帶個姑娘來,怕是來相親的哩,你做好事又不要錢,人家就給你送個姑娘來了。

斜眼說,有這樣的好事情,我做夢也笑醒了。

不等斜眼做夢呢,鄺東瑩又來了,而且真的是來給斜眼說親事的,對象就是上次來的那個姑娘。要求只有一個,斜眼到湖北去。

斜眼這才曉得鄺東瑩是湖北竹溪最大的房地產老闆哩,光在建的樓盤都有好幾個。那姑娘叫久梅,本是鄺東瑩表侄女,現在在她家做保姆,招呼伺候鄺東瑩的母親。鄺東瑩的母親腦溢血癱瘓在床好幾年了,都是久梅前前後後一個人招呼著。久梅是個實誠人,也沒多少文化,鄺東瑩很信任她,也很喜歡她,對久梅的親事也一直操著心,她要給久梅找一個實誠人,心地好的人。她要對久梅負責任哩。這樣的人現在不好找,斜眼算是一個,鄺東瑩遇上了,久梅也相中了,這也算是他們的緣分。

可是斜眼卻不願意過湖北去。斜眼說,我走了,我叔咋辦?

鄺東瑩說,你叔也可以到湖北去,房子給你們一套,樓層由你們挑,你就在我公司做,你叔可以給我看看工地。

斜眼又說,還有瓦刀兒呢,瓦刀兒怎麼辦?瓦刀兒也過湖北去?

這回鄺東瑩回答的很乾脆。鄺東瑩說,狗不能去,就是久梅嫁過來,狗也不能再養了,得攆走!

為什麼?斜眼不解地問。

鄺東瑩說,久梅怕狗。一定不能再養狗了!

可是斜眼仍然猶豫著說,我要好好和叔商量這件事。

鄺東瑩很有耐心地說,等你們商量好了給我回話。

晚上叔侄倆在一起商量,意見統一不起來。斜眼要叔和他一起過湖北,叔要斜眼獨自去湖北。叔說,這是天大的好事,你不要錯過了。我現在還能動,就在這呆著,和瓦刀兒守著這個家就行了。

斜眼曉得叔的心事,叔老了,身體又不好,不願意離開故土,也不願意離開瓦刀兒。斜眼給鄺東瑩回了話說,不去湖北,要是久梅真不嫌棄他,就嫁過來。

鄺東瑩氣得把電話「啪嗒」掛了。

斜眼心裡滿是愧疚。他想把電話又打過去,給鄺東瑩解釋一下,又怕鄺東瑩正在火頭上,不會聽他解釋,就想著過幾天再打吧,過幾天給她真心實意道個欠,人家那麼大的老闆,真心實意為她幫忙,他感謝的話都還沒有說哩。叔常說買賣不成仁義在,這個欠是一定要道的,感謝的話也一定是要說的。斜眼幾天來就這樣想著,電話還沒有打過去,那邊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給他打電話的是久梅。久梅在電話里問斜眼,你對我中不中意?是不是有啥意見啊?

斜眼說,我沒意見,我中意啊!

久梅說,你真中意,那你就等著我!

久梅將電話掛了。

一年過去了,再沒有了聯繫。這期間,斜眼也試著撥了電話,但兩個電話都是一個女的的聲音,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斜眼稍後再撥,還是那個女的繼續給他說同樣的話。斜眼稍後也不再撥了。

過年的時候,也有人給斜眼介紹對象,是西河桐木溝堖上的,丈夫在外面打工出了事,準備帶了兒子再嫁。介紹人讓斜眼去看看,斜眼沒有去,斜眼的耳朵邊上還響著久梅在電話里說的那句話哩,斜眼決定等著久梅。

又一年過去了,斜眼快滿二十九歲了,叔為斜眼的婚事越來越煩愁,問說了斜眼幾回,斜眼總是拿話岔開。問急了,斜眼就說,不急,有叔和瓦刀兒哩,不找媳婦也一樣的過。

叔嘆著氣,摸著瓦刀兒的頭,心生愧疚,他悄悄對瓦刀兒說,我們把人家拖累了哩。瓦刀兒也愧疚地低下了頭,它將頭伏在地上,一副羞慚的樣子。

轉眼春天又過去了,夏初的一天早晨,久梅突然從湖北過來了,她直接到縣城的一個工地上,找到了斜眼。

久梅問斜眼,你是不是還等著的?

斜眼顧不上說話,將頭雞啄米一般亂點。

久梅笑了。久梅說,我願意從湖北嫁過來,但是你不能養狗。

斜眼有點不解。但久梅沒有解釋,久梅只是說,你什麼時候不養狗了,我就什麼時候嫁過來。

斜眼說,你總得說個事因緣由啊。

於是久梅給斜眼講了自己的經歷。

6.

久梅原來結過婚,還有過一個孩子。那時他們還住在鄂西北的山裡,她以前的丈夫除了種地,還喜歡打獵。打獵就得養狗,他丈夫養了好幾條狗。有一天他丈夫突然出現了一些奇怪的行為,像狗一樣的嚙牙,然後怕光,抽搐,送到醫院就被確診為狂犬病,緊接著,兩歲大的孩子也出現了同樣的癥狀……

久梅說不下去了。

斜眼驚呆住了,他沒有想到在久梅的背後還有這麼讓人心碎的故事,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久梅的手,同樣是情不自禁地對久梅說,他回去就將狗送走,送得遠遠的,再也不讓久梅看見狗了。

斜眼一時衝動,對久梅表了態,可是回去見了瓦刀兒,他的心又難受起來,他對叔說了久梅的遭遇,叔也支持他將瓦刀兒送走,可是送到哪裡去呢?叔侄兩個又犯了難,俗話說,狗能記住千里路,總不可能把瓦刀兒送到千里之外去吧,叔侄倆商量了一晚上,最後決定將瓦刀兒裝進一個大紙箱子里,然後到縣城的汽車站上,找一輛過路的長途汽車帶走。叔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能帶到哪裡就是哪裡吧,瓦刀兒不會怪我們的。叔說這話時眼角濕潤了。

瓦刀兒送走後的第三天,久梅過來了,和她一起過來的還有她的表姑鄺東瑩。鄺東瑩對斜眼和叔說,有緣千里要相會,棒打鴛鴦也不散,你說也是邪門了,我那表侄女見了你們小夥子就貼上了心了,還非就要嫁過來。以前吧,我要你們過湖北去,是因為久梅要招護伺候我母親,前不久我母親過世了,久梅沒有了牽扯,對我提出來要過來,我能有什麼話說呢?只好答應她啊,這久梅啊太實誠了,讓我心疼,我不能不依她啊。

鄺東瑩帶了人來,又拉了一大車材料,說要把斜眼他們家房子好好整飭一下,房子整飭好了就舉行婚禮。就這樣,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將舊房子翻了新,裡面全部裝修,又重修了廚房茅廁,打了地壩,建了院子。斜眼和他叔原先的房子變了樣,成了一個小小的農家別墅。

婚禮按期舉行,熱鬧了整整三天。婚後的日子是溫馨而又甜蜜的,久梅勤勞而又賢淑,真心實意地待斜眼好,也真心實意待叔好,每日不但做好可口的三餐,家裡家外也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好長時間,斜眼和叔都以為是在夢中,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一年後,喜慶的事情再次降臨到這個家庭,久梅給斜眼生了個大胖兒子。正當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的時候,有一天,叔突然把斜眼叫到一邊,悄悄問他,你把瓦刀兒送到哪裡去了?

斜眼有些奇怪地望著叔說,怎麼了?怎麼突然又想起瓦刀兒了?

叔說,我怎麼突然感覺到瓦刀兒又回來了。

斜眼說,那不可能,我那天將它放到了開往江蘇常州的大巴車上,給司機也說清楚了,還專門給司機了一百塊錢,請他到常州後再將紙箱放在哪個路邊上就行了。常州離我們這多遠啊,早超過一千里了,它怎麼可能回來呢?

叔說,反正我感覺它回來了,而且就在不遠處。

斜眼笑著說,叔啊,你可能是想瓦刀兒了。

叔不說話了。叔想,也許是的,他想瓦刀兒了,不曉得瓦刀兒現在究竟怎麼樣了,常州在哪裡?他可不知道,斜眼說是在江蘇,江蘇又在哪裡呢?叔還是不知道。

自那天叔問起瓦刀兒後,本來在斜眼心裡已經慢慢淡忘了的瓦刀兒又浮現了出來,斜眼也突然有了和叔一樣的感覺,那就是瓦刀兒好像真的又回來了。斜眼心裡有一些吃驚,有些不敢相信,但這種感覺卻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強烈。

一天早晨,斜眼忍不住悄悄去了屋後的山坡。屋後的山坡是沙土地,以前種了苞谷和蘿蔔,這幾年撂荒了,長滿了茅草和王八叉。斜眼在草叢裡鑽了一陣,什麼也沒有看到,他又轉到了對面的山坡,對面山坡上長滿了灌木,還有不少的葛藤架,斜眼一直爬到山樑,在山樑的那一邊,斜眼看到了一個動物樣的窩在一蓬胡楊樹下。胡楊樹長在一個小土崖下,正好可以遮風擋雨。斜眼看到了窩裡的狗毛,他認出那就是瓦刀兒身上的毛。斜眼感覺到自己一陣眩暈,身子虛脫了一般。他一屁股坐在胡楊樹下,自言自語地說,瓦刀兒,你真的回來了啊!把你送那麼遠,你也跑回來了,你是咋回來的呢?

斜眼想不透。斜眼四處巡視,想要找到瓦刀兒,可是並沒有看到瓦刀兒的蹤影。斜眼又輕輕地,低聲呼喚它,也沒有聽到瓦刀兒的回應。斜眼在窩邊守候了半天,也沒有看見瓦刀兒出現。斜眼只好離開了。

從山坡上回來,斜眼沒將瓦刀兒回來的事告訴叔,更沒有給久梅說。他悄悄找了一些瓦刀兒以前喜歡吃的東西送到對面山上去了。 第二天,斜眼再次上山,發現送上去的東西吃掉了。斜眼再次在周圍搜尋,呼喚,仍然沒有看見瓦刀兒的蹤影。斜眼明白了,瓦刀兒回是回來了,可是瓦刀兒並不想見他。斜眼的心情有說不出來的複雜。

這以後,斜眼隔三差五的就到對面山上去給瓦刀兒送一些吃的,為了不引起久梅的懷疑,他要不就是提前早起上工時繞到山上一趟,要不就是收工回來時繞去一趟,每次送去的東西瓦刀兒都吃的一點不剩,可就是一次也沒有看見它。

7.

夏天過去了,秋天到了。這年的夏天乾旱了很久,有四十多天沒有下雨,可是一到秋天,雨又下個不停,老天彷彿把夏天的雨都積攢到秋天來了,女媧山周圍的好多村都遭了災,有的河提被洪水衝垮了,莊稼淹完了,有的房子被泥石流吞沒了,人也沒有跑出來。雨下了半個多月才慢慢停下來。

雨後初晴。斜眼被村上抽去救災去了。久梅將四五個月大的兒子包裹好了放在搖窩車裡,又將搖窩車推到院子里,讓叔招呼著晒晒太陽。雨下的太久,屋裡的潮氣濃得有一些粘稠了,久梅將門窗都打開,又將被子都取出來晾曬。晾曬完最後一床被子的時候,久梅似乎聽到了一聲狗叫。久梅問正推著搖窩車的叔,叔說,他也聽見了,好像是在對面的山上。兩個人就都站在院子里聽,果然,對面的山上又傳來幾聲清晰的狗叫。這次叔聽清楚了,是瓦刀兒的聲音,叔驚訝地說,是瓦刀兒的聲音,它真的回來了!

瓦刀兒的叫聲從山上下來了,離他們越來越近,久梅有一些害怕,要叔將孩子推進屋裡去,叔寬慰她說,不要緊,瓦刀兒不會傷害我們的,它是條好狗。正說著,瓦刀兒就到了門前公路的那一邊,它並沒有多少變化,只是身上的毛亂蓬蓬的,髒兮兮的,顯示出流浪狗的一些滄桑。

瓦刀兒站在公路的那一邊,並不過來,只是對著這邊不停的吠叫。叔說,它似乎是在對我們說什麼事情呢?久梅緊張得不行,過去將搖窩車推到了大門邊上,久梅對叔說,叔,你別讓它過來啊。叔望著瓦刀兒,對久梅說,它不像是要過來的意思,它硬是在對我們說什麼。

瓦刀兒吠叫得越來越激烈。

叔說,我過去看看吧!

久梅卻不要叔過去。久梅說,要不給孩子爸爸打電話,讓他回來。

久梅就進屋去打電話。也就是在這一瞬間,瓦刀兒躍過了公路,箭一般的飛進院子里,衝到搖窩車跟前,叼起孩子,轉身就跑出了院子。

叔一時驚得目瞪口呆,等到瓦刀兒叼了孩子過了公路,他才大叫起來,瓦刀兒叼孩子了啊——!

久梅聽到喊叫聲,電話也扔了就從屋裡跑出來。她看見瓦刀兒叼著孩子過了公路,什麼害怕也沒有了,瘋了一樣的追了過去。瓦刀兒叼著孩子飛快地跑上了山坡,久梅也一口氣追上了山坡。在山坡的一個平緩處,瓦刀兒將孩子放下了,等到久梅追到跟前,瓦刀兒望了她一眼,吠叫了一聲,然後又飛一樣的往山坡下跑去了。

久梅什麼也沒有想,撲到孩子跟前,將孩子抱起來,查看孩子是否受了傷,讓久梅萬分驚奇的是,孩子完好無損,連草也沒割到他一下,孩子也沒哭,見了久梅,竟然還露出了笑容。

久梅驚魂未定,轉過頭來,一陣大風從坡下迎面衝擊上來,將久梅打倒在山坡上。待久梅抱著孩子從山坡上站起來的時候,她看見對面的山坡變了樣,以前滿是茅草雜枝的山坡成了光禿禿的黑岩坡,黑岩坡上似乎還在冒著熱氣,山坡腳下,他們的房子連一匹瓦也看不見了,都是霧氣騰騰的黑黃的泥石流……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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