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人與雙親 雜記」
海帶牛排湯
我私自以為嗅覺是一種安定的力量,充滿記憶。
是那麼保守,習慣性,熟悉、屬於自己,只有自己才能辨識出的依賴。
從而帶來安定,和踏實感。
不僅於此,這種形而上的感受可以逐步走到味覺、到飲食,到物體本身。
可是倘若這種異香唯然幽閉在我個人的內心,悠閑準時,是鶴立雞群孤寒的僥倖,還是毛病。
像順著海邊鐵路這頭,就這樣望下去,搖搖而來的汽笛,和光著屁股在木塊涼席上塗花露水瞬間排上軌道;
有百雀羚臉霜的甜蜜柔和,這是夏天夜晚在搖扇下被風撫摸的芳香。
每當我再閉著眼睛,這些豐富極致、隱而不露的氣味閃閃發光,香甜誘人。
許多時候對於一個地方的回憶已經模糊,凡說起時,倒常常先和吃聯繫在一起。
每當在那種好像很認真的場合,一旦聊起,恰有興奮談及的念頭,總是緊張忌諱,因為這類話題會被人歸為難登大雅之堂的事情。
假如內容是充滿氣息的那種呢?
好比奧地利農莊里要用到雙手環抱,整大盆端出的火腿、貝果、芝士,和陽光下的篷傘相得益彰的畫面;
或著,巴黎早餐桌上的絳色梅撻,水晶杯里鮮翠清澈的泥猴桃梨汁,壓著被熨燙得軟糯潔凈帶著摺痕桌布,藤筐中充滿繁多有序的麵包,灑滿形狀穀物的、香酥果仁的。
相較起平實,嗅覺強烈,久久沉醉的報刊亭潮濕味;
清邁晨朝迂迴的煙熏,烤肉腸、烤米糕、烤香蕉;在天未亮開的摩托車聲里,那裡有每個街口就能見到的散布著推車小販。
直到某天看見一則摘要,
「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人口為nontaster,另有四分之一稱supertaster」,
即經驗的口味較之更強烈的人,及味盲。
這使我想起了多年前布拉格的午夜,餓著找了幾條街小賣部買到一碗韓國泡麵,酸辣在口。
石子路硌腳,紅磚房的瓦片可以樸素的斑斕如錦。
還有母親遞到嘴邊,巴掌大雪白的天使蛋糕,蛋味柔軟,底有焦香。
透明包裝紙拆開時,喳喳聲響,已然是晴朗燦爛的曲調,誕生期待的樂曲。
這般說起來,母親是味盲。任何食物她口中的評價不過「好吃」和「不好吃」。如果追問:「好吃在哪?」「香」。
於是,常聽見母親與朋友聊天時,介紹著任何菜色都可以如出一轍的充滿鄉土氣息,與我內心預謀天南海北。
天下間最好吃的飯永遠是媽媽親手煮的,即便是在便當盒裡成為絕品的四季豆,吃起來噎喉、一塌糊塗的綠豆蓮子,只是因為是媽媽準備的,還是會想念。
還有,胡蘿蔔牛尾巴湯。
海帶牛排湯。
每當回憶起來,畫面里,望著高壓鍋噗滋噗滋透明水汽的聲響,令人垂涎的聲響。那是鐵路邊搖搖而來的汽笛,揮著旗幟奮力的召喚。
這是只有自己能辨識出的氣味和溫度帶來安定和踏實。
觸感、嗅覺,一一重現在我的湯碗下,重現在每次將要被寒冷,和陰沉充斥的眼眶裡,與過去的瞬間相連。
這是我的,貢布雷餐桌上那種日中至旁晚的嚮往。
牛排湯里整頭的大蒜,骨頭湯里的土豆,和租住小套房二手灶台邊,從塑料窗帘片透下傍晚的光。
牛尾巴的油花會透徹的浮散在碗面,回家一路的步伐下,米色塑料印花桌布上,還有燉的充滿人情味,橘紅橘紅的胡蘿蔔。
難以陳述的情狀、空谷里飛翔鳥類的烏壓一拂而去。
心裡神聖、保守的小花靡靡旋轉,溫暖盎然,這種精神上的歸屬感,心中得意,巴不得外面風雨交加,好給碗里的恣意再添些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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