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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樹砍了,從刻有我名字的位置

父親

 父親

筷子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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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初離家去

圖/lost7

文/Eros

「看些書後,你會變得明白。」

一 派 胡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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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歲

我看見門被推開了,然後就看見他走了進來。於是我停止了哭泣。

他看著我,坐到我身邊。然後他開口詢問,為什麼要哭?

我沒有哭,我說。

那你受傷了沒有?他問我。

我轉過頭去沒有看他,因為我怕被他看到傷口,而這種從小開始的倔強,從骨子裡就開始根深蒂固。

我沒有受傷,我說。

那你為什麼要打架?他又問我而且帶著責備的口氣。

我只是離開了一會兒,就一會會兒,他就把我的賽車給搶走了,而那是我先來的。我還是感到憤怒在我胸膛燃燒。

這時老師推門進來,喊他出去。他起身摸了摸我的頭,他說他先出去一會。

我看見他在門口和老師交談,時不時看向我。老師走之後,他還是沒有進來。他就站在門口,慢慢點了一隻煙。

我看見煙霧在吞吐出美妙的形狀,隨後飄散在空氣之中。他的背影朝向我,我看見他在抽搐,從那時的記憶起,他的煙和身體的抽搐就是一同出現的。他是在咳嗽。

他遮擋住了門,光也進不來,我看不到外面,於是他就遮擋了我的世界。

他走到我身邊,他說,別哭了,我們回家。

他一把將我背在背上,而我扶在那片遮擋世界的地方。我的右耳貼著他的後背的時候,我聽到他的心跳,擲地有聲地打擊著他的身體。

他說,以後遇見事情,要冷靜下來,等你大了會吃虧。

我說,我還小。

·

八歲

我們站在院門之前,看到工人搬來一棵小樹種在西南的角落。

他說,這樹叫梧桐,它還小,長大了會很美。

我問這樹叫什麼名字。

他說,在我眼裡,它和你是一個名字。

別人知道嗎?我問他。

別人都不知道,只有你和我知道。

那我要告訴別人它的名字。

我跑到庭院中的這棵樹前,撿起一塊石頭,我拿起後砸碎它。它露出鋒利的石面,我用石頭在在樹上,蹩腳地刻下剛學會的名字。

好啦,現在別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了。我笑得很開心。

到了秋深,風一吹過,就掃落一地黃葉。他掃了很久,第二天還有,後來他不掃了。他說,它就像你一樣鬧,就是不乖。它就是不聽我的話,隨它去吧。

我說,你就不覺得梧桐的落葉很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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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

這些年,我長得很快,和他已經一樣高了。

他用著一種複雜的眼神打量著我,這一次事隔十二年。

他再次問我,你為什麼打架?

我說,這還用問?那個班主任沒告訴你?這小子嘴欠,在外邊亂說我女朋友的壞話。

他看著我說,這樣你就打他?還把別人腦袋打出血了?要是把別人打出事了,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活該,我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丈夫不能讓女人受委屈。

你才多大?就大丈夫了?你怎麼就不說大丈夫應該能屈能伸了?他說。

你懂什麼?我問,你懂愛情嗎?你懂得如何去保護自己的女人嗎?你要是懂,你還至於是光棍嗎?那我媽呢?你要是懂,告訴我啊?

他一直在憋著,我看著他的臉在變換著顏色,他忍不住了,他站了起來,他朝我的左臉,扇了一巴掌。他瞪著眼睛,而我也瞪著他。

我真的感到疼,而我只是捂著面孔,雙眼死死盯著他。

他哭了,癱在了地上,他嘴裡嘀咕著,這麼多年,居然養了個孽種......

當時我真想開口說,再孽也是你的種。

他們在屋外說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對方是對面的家長,他們說,這事一萬塊錢,咱們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一萬塊.....我聽見他的聲音。大姐,一萬塊錢這也太多了吧。要麼五千吧,不少了。再怎麼說,你家孩子也沒什麼事。

誰說得清楚以後呢?咱們沒報警算客氣的了。一萬塊一個字兒都不能少,不然法院見。而我能想像出那個女人一臉驕橫的樣子,如果是我會當場給她兩巴子。

一片沉默,我以為他們走了。他又開口說,好吧,一萬吧。我手頭沒這麼多,過幾天拿給你們。

他進入我的房間,他坐到我的床沿,他說,孩子,和你說了多少次了,男人要遇見事情,要冷靜下來,想想結果。孩子,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我想用我的愛情去反駁他,但我沒有開口。

我聽到整夜的咳嗽聲,他抽了一夜的煙。

在我記憶中,從那以後他的頭髮就開始變白。

我不知道變白的頭髮意味著什麼,只清楚從那以後他就不會再那麼刻意說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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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

「你爸真的不容易,一個人把你拉扯到這麼大。」

「話說我媽呢?他一直沒跟我說起過?」

「你不知道?你媽生了你之後就跟別的男人瞎搞,你還沒斷奶就跟別的男人跑了。」

「我爸怎麼就不再找一個?」

「找過啊,你三歲那年,找過一個女人,你死活不肯喊媽,你還把膠水塗那女人的衣櫥里。那個女人就這樣被你氣走了,你爸怎麼勸都沒用。」

「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因為你爸後來就從沒再提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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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

爸,我要去北京上大學了。

好啊,有出息,他笑了。

秋風掃過的時候,梧桐的枝稍在顫動。

我看見後說,這梧桐樹,居然都比那牆都要高出四五米了。

他說,是啊,都長到外面去了。葉子都不落到院子裡面了。別人都嫌這樹,說這葉子亂飄,到處是。

我說,大了的,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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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歲

他把樹砍了,從刻有我名字的位置,直接攔腰截斷。他說,砍了,賣了些錢,留著給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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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歲

他說,阿芳是個好姑娘,我眼光不錯,做飯手藝真的好,比咱爺倆都要強。

他把兩萬塊塞到我手裡的時候,他還是哭了,他激動地說著,沒想到,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婚禮上他一直都很平靜,他那天怎麼都沒抽煙,也沒喝多少酒,他就一直在看我,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像兒時,他看著我跑到庭院里又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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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歲

「病人一直都有心臟問題,你做家屬的,怎麼就不早點關心一下。」那個護士看向我。

「我爸他平時也不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回答道:「那現在怎麼辦?」

「病人有很大風險會心臟驟停,現在只能藥物維持,主要情況你還是詢問一下醫生吧。」

我看著他在病床上睡著,就像兒時他看著我睡覺。佛說世事有輪迴,我一直都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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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歲

「醫生,我爸最近老是忘記東西,就連我叫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到底怎麼回事?」

「據初步診斷是阿爾茲海默症,就是俗稱的老年痴呆。目前國內也沒有很好的診斷方法,病人現在只算是初期,給你開一些葯吧,給家屬的建議是,趁現在多陪陪你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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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歲

秋深日已暮,落葉滿空庭。

燒好晚飯,我去喊他吃飯,我看見他躺在搖椅上,頭上戴著一頂棕色的氈帽,穿著嚴實的棉襖,夕陽撒在他的身上。我走上前去,我喊,爸,吃飯了。

他沒有回答。

我走到他跟前,我又輕喊了一句,爸,吃飯了。

而他的面容在夕陽之下沒有動容,彷彿時間凝滯一樣。

我將左耳靠近他的身體,沒想到這一次事隔二十六年,我再次貼近他的身體,我再次聽到他的心跳,我長舒一口氣後我輕輕搖醒他,他睜開眼睛看向我,我說,爸,吃飯了。

他問,誰燒的?

我說,我。

他問,阿芳呢?

我說,阿芳走了。

她去哪了?他問。

我說,她跟我媽一樣了。

你媽是誰?他問。

我說,爸,我攙你起來,咱進去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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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歲

張姨,你看好我爸,別讓他亂跑,我去買菜。

張姨回答說好。

爸,我去買菜了,你要聽張姨的話啊,我湊到老人面前。

他睜開緊閉的雙眼,向我支吾著。

我牽起他的右手摩挲著。

出了庭院的時候,又是秋天,夕陽再次拉長身影,我回望院門口躺著的他。彷彿所有的光芒都來自於他,他遮蓋了所有光芒,這一次,他變成了我的世界。

春初離家去,一步一叮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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