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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杏花開時,想起她

,四月到北京市懷柔縣喇叭溝賞杏花,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

導語:我第一次喝到杏仁粥,甜中稍微有點苦澀,還有一點點焦糊的味道,但是油性很大,在缺油少鹽的年代,油性大的食品被視為珍品,就像榨完油的豬油渣,解饞解膩。

作者:王永利,中央電視台財經頻道製片人、高級編輯。全國廣播電視系統百優理論人才稱號獲得者。2009年被《中華詩詞報》評為中國十大詩人之一。撰寫和出版書籍14本。

「暖氣漸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

山裡的氣候比平原地區要寒冷,所以在時間上,山花開得比平原要晚一個季節。喇叭溝是燕山山脈的深處一條大山溝,溝口寬大,越向里越窄,形似喇叭。山峰綿延,高大巍峨,懸崖峭壁,溝壑縱橫,原始生態森林覆蓋,終年鬱鬱蔥蔥。

而在所有樹木品種中數量最多的當數山杏樹,這種樹,相貌並不好看,歪歪扭扭,樹榦不高,樹冠不大,但是它的樹皮漆黑如墨,堅硬似鐵,粗糙得像銼一樣。它們有的枝杈橫斜著順著山坡生長,有的沿著石頭崖縫生長。不管土地多貧瘠,山杏樹都能紮下根,野火燒不死,雷電劈不斷,生命力蓬勃旺盛。一到春天,滿山的杏花綻開,花團錦簇,色彩斑斕,延綿起伏,形成壯麗的景觀。

四月,喇叭溝的杏花開了,滿山遍野的野杏花開得爛漫,紅的、粉的、白的,組成了一團團花簇。近看一朵朵花分別由五片花瓣組成了一個色彩漸變的托盤,越向托盤中心,花的顏色越深越粉紅。花芯處挺立著十根左右針一樣細的嫩嫩的花蕊,花蕊頂端有一個黃色的粉茸茸的花萼,清風吹來,花萼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蜜蜂嗡嗡地在花芯處采蜜,震動得花粉像一小股煙一樣升騰起來,細茸茸的淡黃色花粉,就隨風飄蕩。

遠看是一片花海,波濤起伏,有聳立的浪峰,有低洼的浪谷,銀裝素裹,在霞光映照下,像是鋪天蓋地飄逸而來的多彩的綢緞,給大山穿上了盛裝,使平時陰森森的山,變得亮麗了,變得像待嫁的新娘,嬌艷欲滴。

山杏花開,是山裡春天的標誌。冰雪消融,春色正濃,一場春雨後,盛開的杏花粉色花瓣上帶有亮晶晶的露珠,在陽光的照射下,像一顆顆珍珠,反射著光芒。杏花開時似乎告訴山裡的人們,年節已過應開始農耕季節。不誤農時,勤勞的山裡人,趕著耕牛,扶著鏵犁,翻開早春一壟壟春泥。因此,山杏花是春之信使,是滿樹枝頭落下的無聲的布谷鳥。

我一家曾經在喇叭溝下鄉,這裡是我的第二故鄉。那是動亂年代,我十二歲多,來到了這裡,成為農民,在這條大山溝里度過了四年。我喜歡這裡千姿百態的巨石山岩、鬱鬱蔥蔥的森林、清澈靈動的山溪泉水、斑斕艷麗的山杏花,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奇葩異草和密林深處活躍的山雞、野兔、狍子、狐狸和梅花鹿。

我和所有山裡人一樣,格外喜歡山杏樹,因為山杏樹抗旱、耐寒、耐瘠薄,可防風固沙,對控制水土流失、封山育林、保護生態有重要作用。山杏渾身是寶。當然最主要果實是杏仁,含有豐富的人體所需要的蛋白質、粗脂肪、和鐵、鈣、磷、鉀等,是上乘滋補佳品。杏仁還有良好的醫療功效,可生津止渴,潤肺化痰,解毒清熱。杏仁油是工業用高級潤滑油和高級化妝品的主要原料。杏核是制活性炭的優質原料。

在糧食不夠吃的年代,是山裡人教會我一家用山杏葉代替糧食的好方法。那一年青黃不接,家家糧食不夠吃。鄰居陳家大哥,帶著我到山上摞杏樹葉,然後裝滿幾大筐,背回來,教我們用大鐵鍋煮熟這些半圓的葉子。

綠色的杏樹葉,在沸水中變成淺黃色,散發著苦澀的中藥味道。葉子煮熟後,撈出來,放在荊條編織的大筐里,等晾涼後,把裝滿杏樹葉的大筐背到山澗中,泡在河水裡。筐上面壓蓋住大石板,一來保證杏樹葉都浸泡在清涼的泉水中,二來避免被激流沖走。

當家家戶戶都把煮熟的杏樹葉泡在村前的河水中,長達幾里的河流擠滿了各式各樣的荊條筐,清涼的河水頓時變成黑色,不過一兩天後,河水就變清了,再浸泡十來天,黑水徹底流乾淨了,這些杏樹葉就可以撈上來當糧食吃。吃起來,稍微有一點苦味,苦中帶有回甘的甜味,面面的,含有一定的澱粉和蛋白質,不僅起到充饑解飽的作用,還有治療潰瘍和消滅蛔蟲的作用。

苦山杏肉雖然不能吃,但杏核大,杏仁飽滿,山杏仁是非常好的油料,用來榨油,是山裡人家食用油的主要來源。這時節,生產隊也放假,家家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上山採摘山杏。誰家採摘的山杏多,就意味著誰家今年的杏仁油就多。

杏仁油不僅可以賣錢,更是炒菜離不開的珍貴品。有了杏仁油,雖然山裡人糧食不夠吃,但肚子里有了油水,就可以少吃主食,節約了糧食,個個長得身強力壯。因此,山裡人一到此時節,就像戰士聽到衝鋒號響,熱血沸騰地蜂擁奔向碩果累累的山杏樹,搶著採摘。結了婚的女人這時可用最厲害的殺手鐧,一旦發現一棵山杏多的樹,又不讓別人與她搶摘的話,她就把自己的衣服全脫光了,赤身裸體地摘山杏。男人見了只好知趣地躲開到更遠的山裡去找其他杏樹。

採摘回山杏,要放在石頭碾子上破殼,木質的硬殼脫掉後,需要把杏仁用石磨磨成粉或漿,然後放在熱鐵鍋中烤榨,清亮的杏仁油就逐漸榨了出來。一大桶杏仁,能榨油一兩斤杏仁油。一般勞力多的人家,這個季節能榨油兩三罈子。勞力少的,也能榨油一罈子或少半罈子,夠一年食用的。而榨完油的山杏仁渣滓,還可以用來炒菜或熬粥。到了吃飯時,山村裡頭到處瀰漫著杏仁粥誘人的香味,饞得過往來人直咽唾沫。

我第一次喝到杏仁粥,甜中稍微有點苦澀,還有一點點焦糊的味道,但是油性很大,在缺油少鹽的年代,油性大的食品被視為珍品,就像榨完油的豬油渣,解饞解膩。香噴噴的杏仁粥,讓我喝了一碗又一碗,欲罷不能。為此,我後來還寫了一首以《杏仁粥》為題的詩歌,發表在《北方文學》雜誌上。

麥子黃時杏子熟

人人摘山杏

家家榨杏油

戶戶熬起杏仁粥

香飄十里溝

碾子轉,蘿子抖

驢兒拉磨慢悠悠

用鞭抽

杏油滴答滴答地流

流滿了罐,流滿了壇

溢出了老瓮口

月爬東山柳

家家喝起杏仁粥

左一碗,右一碗

紅了,大娘的臉龐

醉了,大伯的白頭

喜豐收

甜啊,杏仁粥……

「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注。新樣靚裝,艷溢香融,羞煞蕊珠宮女。」這是宋徽宗描述杏花的傳神佳作。還有傳說山杏花是楊貴妃的靈魂轉世,她死後,變成了美麗的山杏花。因此,很多文學家把杏花比作美人。的確,朵朵杏花美若天仙,柔媚動人。

我喜歡山杏花,還因為最令我難忘的,是我那時遇到一位姑娘。她姓陳,是陳家大哥的妹妹,小名叫「杏花」。她是山村裡最漂亮的姑娘,當年十四五歲,梳著烏黑油亮的兩條大辮子,身材挺拔豐滿,皮膚白皙,雙眼皮,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總是充滿笑意。十里八村的人都誇耀她:「柴火窩裡飛出的金鳳凰,山旮旯降生的美嫦娥。」無論她走到哪裡,總是吸引著男人的目光。

「深山出俊鳥」,她就是深山值得驕傲的俊鳥,快樂、靚麗,人見人愛。我這個從北京下鄉到山村的男孩,也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感嘆,她居然比城裡的姑娘更美麗,更健康,更開朗,更迷人。那時,還沒有「萬人迷」這個詞,不然,她肯定當之無愧。

她很勤勞,在田裡,和別的男女壯勞力一樣,耪地鋤草,細碎的汗珠掛在了她的臉上,使她白皙的瓜子臉,變得玫瑰一樣紅,更像一朵盛開的花。男人們都願意和她一起幹活,並主動把鋤頭伸到她負責的那一壠,把那裡的草鋤得乾乾淨淨。

她對男人們討好的幫助,總是禮貌地說:「謝謝!不過我能幹得來,不必幫我。你們要是真想幫助人,去幫幫幹活慢的彭老太太,還有城裡來的那幾個人,他們細皮嫩肉的,哪裡受得了這份罪。」然而,那些熱心的鋤頭是不會伸向彭老太太的腳下的,也不會伸向我們所負責的田壠的。

魅力,就在於此,沒有魅力,誰也不會為之額外付出。倒是她在我累得筋疲力盡的時候,把鋤頭伸向我這一壠,幫我鋤了許多草。我很受寵若驚,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連忙說:「太謝謝你了,杏花。你真是好人。」

「咯咯咯……」她笑了,一排漂亮整齊的小白牙,露出了剛開啟的鮮紅的嘴唇。兩個深深的酒窩,鑲嵌在她那粉紅的臉頰上。「哪裡有壞人?這裡不都是好人嗎!」她挑剔著我話里的毛病。

我窘迫得臉通紅,結巴地說:「對,都是好……好……人。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

「你真要謝,也好。把你胸前戴的毛主席像送給我吧。那個真好看,祖國山河一片紅。你來村裡的那一天,我就看上了,沒好意思要。就用它謝我吧!怎麼捨不得?」

「哪裡,哪裡。捨得,捨得。」我連忙說。「不過我兩手是泥,還是你自己摘吧。」我故意這樣說,無非是能夠更近距離地接觸她。

「那我就不客氣啦!」說著,她湊過身來,從我胸前摘走了那枚毛主席像章。一股清新香甜的體香,撲入我的鼻孔,令我陶醉,像醉酒一樣,飄飄然。

她把像章戴在胸前,使那突起的部位,更加突出,令我不敢直視,心狂跳不已。她卻高興地說:「啊,我終於有了像章了!讓你們城裡人下鄉,我們鄉下人跟著沾光了。」

那一晚,我激動得沒有睡著覺,滿腦子都是她那美麗的影子和那忘不掉的體香,那是自然的體香,少女的體香。比我聞到過任何香味都好聞,令我鼻孔大開,心肺舒暢。

幾天後,我們又在一起幹活。休息時,她問我:「你們城裡人都會跳舞,你跳一個給我看看。」

「那多不好意思。」我窘迫地說。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到底會不會?要會就大方點,彆扭扭捏捏的像個大姑娘!」她的話,把周圍的人都逗樂了。紛紛大聲喊著:「城裡人,來一個,跳一個!」

我在城裡的小學校是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骨幹,那時我們宣傳隊經常到附近的工廠車間機關學校去演出,曾為學校掙回來許多獎狀和錦旗,掛滿了一間大教室。全校師生都為之驕傲。所以,跳舞唱歌對我來說,易如翻掌。於是,我就在田頭,為淳樸的農民們演出了一段舞蹈《北京的金山上》,我邊唱邊跳,非常投入。演出完畢,「杏花」和村民們熱烈地鼓掌喝彩。

「太棒了!」她說。「春節的時候,給鄉親們演一台戲吧,片段也好。咱山村就是文化生活缺乏。」

這個山村,靠著一片原始森林,山清水秀。可是,公社化後,「大撥轟」的生產方式,造成生產力低下,人人吃不飽肚子。年底分紅,工分才值幾分錢,每人年分口糧才260斤,還要用工分買,家家戶戶在青黃不接時要斷頓,靠吃杏樹葉、榆樹皮過活。老人都抱怨:「過去一畝地能打十來石糧。現在一畝地才打幾石糧。日子苦啊,比康德八年鬧大水還苦!」

可是再苦,過年了,莊戶人也要樂一樂。生產隊花20多元請放影隊來放一場電影,或自發組織個節目演出。於是,我就被「杏花」邀請到「戲班子」,排演《沙家浜》「智斗」一場。阿慶嫂,自然由「杏花」扮演。我演刁德一。另一位城裡來的小夥子演胡傳魁。那時八個樣板戲深入人心,人人都會唱,所以,略加排練就上場為鄉親們演出了。演出時,我和她發揮出色,唱得很默契,贏得陣陣掌聲。那滋味,比我在學校宣傳隊時還要美,因為是和一位讓我心儀的姑娘一起同唱。

就這樣,在餓肚子和勞累中,度過了四年,也給鄉親們演出了十多次節目。我還編寫了「相聲」和短劇,都是村裡的事,演出時,鄉親們非常開心,忘記了一切煩惱。但我和「杏花」並沒有發展到「什麼」關係,因為我一點也不懂,只是朦朧地喜歡。以為這樣就挺好。

「杏花」多才多藝,再加上貌美,名聲就更加顯赫,可以說聲名遐邇。上門提親的,都排隊。那時候,村裡人時興要彩禮,她父母開出的彩禮價碼,是百十里山川最高的。這一條,也讓我這樣的窮小子只有干看著的份,吐沫自己干吞咽。

落實政策開始了,我一家也開始返城。在離開村裡的前一晚,「杏花」來看我們,我知道那是最後的辭行。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看著我在和周圍送行的鄉親們說話,看著我捆行李。但是,她中途離開了,剎那間,我看到她眼睛紅紅的,是擦著眼淚跑走的。

我離開了農村,後來進了工廠,再後來考入了大學,再後來當了記者。再後來聽說村裡的那些我認識的人都結了婚,有了孩子。「杏花」嫁給了農業社主任的兒子,生活得很好。

再後來,聽說「杏花」成了大款,專職在家上網炒股,並在證券所有了自己固定的大戶室。

幾年前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杏花」發給我的簡訊,她說她還記得我,特別是我愛學習、勤奮的樣子,給她留下深刻印象。她希望我有時間回山村看一看。吃住行,都由她安排。可惜,那時,我太忙,抽不出時間。我只給她回了簡訊:「杏花。你好。很高興接到你的簡訊。我還記得過去的一切。可是我最近太忙。有時間,我一定前去拜訪。你是我最尊敬的姐姐。」

沾衣不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山杏花綻放的時節,又到了。我一定要返回喇叭溝,迫不及待地要見到她……

(本文原標題《杏花,杏仁油,杏仁粥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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