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缺少的不是功名，而是樸素
這幾天，韓寒怒懟網文《摩拜創始人套現15億背後，你的同齡人，正在拋棄你》，指責這些標題黨在販賣焦慮，製造恐慌。
韓寒看到了這個時代的病症，人人追求爆款。我們被暴富、慾望、成功侵蝕了靈魂，唯獨忘了如何去樸素的認真生活。
由此，我想到了一代漫畫大師豐子愷的一些往事。
1924年春天，浙江省上虞市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這所普通的私立中學，卻聚集了夏丏尊、朱自清、朱光潛、豐子愷、劉薰宇、張孟聞、范壽康等一大批碩彥名師。
那天，朱自清來到豐子愷的住所小楊柳屋，他被北大清華聘請去教書，這次來與豐子愷告別。
「子愷，你的作品給我幾幅好嗎？我要報答你。這次去北京，我要把你的漫畫公之於眾。」
「要不得要不得，我的漫畫還很不成熟，別讓人笑話。」
「別謙虛了，這麼好的畫還不讓人欣賞欣賞？」
「那好吧，我給你幾幅，你帶到北京去作紀念，千萬別發表，給我出醜。」
豐子愷從牆上取下一幅漫畫，送給朱自清，他只是送朋友一幅畫作而已，決計沒有太多的名利企圖。
1924年7月，朱自清將這幅漫畫發表在文藝刊物《我們的七月》上，引起世人反響，這是豐子愷第一次公開發表畫作，就是那幅著名的漫畫《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
豐子愷將藝術視為生活的情趣，而非功名。
1929年，弘一法師50歲，豐子愷按照老師弘一法師的要求，畫了50幅以戒殺護生為題材的漫畫，由弘一法師題寫配文，取名《護生畫集》出版，作為弘一法師50歲的壽辰獻禮，「護生者，護心也。去除殘忍心，長養慈悲心，然後拿此心來待人處世。」弘一法師說，「以優美柔和之情調，令閱者生起凄涼悲憫之感想」。
十年後的1939年，正值抗戰，豐子愷攜全家逃難至廣西宜山，凄惶中堅持作畫60幅《續護生畫集》，作為向弘一法師60歲壽辰獻禮，弘一法師收到畫稿後題寫詩文，並去信囑咐他「朽人70歲時，請仁者作護生畫集第三集，共70幅。80歲時作第四集，共80幅。90歲時作第五集，共90幅。百歲時作第六集，共百幅。護生畫功德於此圓滿。」豐子愷收到信後誠惶誠恐，等你100歲的時候，我都82歲了，能如此長壽嗎？於是複信，「世壽所許，定當遵囑。」
1942年，弘一法師於福建泉州圓寂。
1949春，豐子愷游閩南，正值法師70壽誕，豐子愷閉門三月，畫成《護生畫集》第三集70幅。此後，他擔心人生無常，隨時發現題材隨時作畫，並寄給新加坡的好友廣洽法師，請廣洽法師收藏並出版，1960年，第四集（80幅）出版。
無常的年代，豐子愷給承諾留足了時間。1965年，原本應該1969年向弘一法師九十大壽獻禮的《護生畫集》第五集提前了四年出版。
1966年，豐子愷因為26年前的一幅畫遭受批判，這幅作於1940年、名為《摧殘文化》的漫畫，內容是一黑一白兩隻貓在撕書，並將墨水灑落一地，意趣盎然。造反派們把「貓」通「毛」來理解，豐子愷因此成為上海市十大重點批鬥對象之一。六十多歲的他每天都要被批鬥、遊街或者勞動，遭盡磨難和屈辱，下放農場勞動，最後因患上肺炎，這位76歲的古稀老人才被批准回家養病，他隱約擔心自己不能活到1979年，弘一法師一百歲的時候。他在給廣洽法師的信中寫道，「弟去冬患肺病，曾住院數月……病中回憶往事，時多感慨。弘一法師曾約護生集六冊，不知將來能否完成也。」
他每天凌晨四五點鐘就起床，偷偷作畫，「秉其剛毅之意志，真摯之情感，為報師恩，為踐宿約，默默的篝火中宵，雞鳴早起，孜孜不息選擇題材」（廣洽法師語），終於在1973年，提前完成了老師的囑託，《護生畫集》第六集100幅畫創作完成。1975年，飽受命運摧殘的一代漫畫大師與世長辭。
他沒有想到，老師叮囑的作畫任務，無心插柳，竟是他漫畫創作的巔峰之作，450幅漫畫，集繪畫、詩文、書法、哲理與佛心於一爐，成為我國繪畫史上的文化珍品。悲憫和仁愛滲透在《護生畫集》的每一幅畫每一行文字中，從而立之年到皓首銀髮，豐子愷窮盡近半個世紀的光景，完成老師遺願的故事，成為流傳千年的佳話。
「你若愛，生活哪裡都可愛。你若恨，生活哪裡都可恨」，豐子愷如是說。
「天上的神明與星辰，人間的藝術與兒童」，都是豐子愷的摯愛。很多年以後，我們翻看豐子愷的這些漫畫，在極其簡潔的寥寥數筆中，一個有情有趣的世界便赫然出現在我們面前，俞平伯說，「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著人間的情味」；鄭振鐸說，「沒有一副不使我生一種新鮮的趣味。我嘗把他們放在一處展閱，竟能暫忘了現實的苦悶生活」。在這些以日常生活為題材，充滿了樸素之美和溫暖之愛的簡單漫畫背後，是一個樸素的漫畫家充滿了情趣、情感和單純關係的世界，他視這些為信仰，並將樸素活成了他的生命姿態。
豐子愷曾說，「不亂於心，不困於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日本有伊呂波歌，豐子愷意譯為：「花雖香且艷，不久即紛飛。茫茫此世間，何人得久棲？擾攘紅塵界，從今當隔離。勿作黃梁夢，亦勿任醉迷。」
不是世界選擇了你，是你選擇了這個世界。今天，我們不缺功名，缺少樸素生活的從容與謙虛，缺少認真行事的踏實和單純。
緣緣堂（浙江省桐鄉市石門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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