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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饒恕:男友扔了我的貓

邂逅喵先生純屬偶然,我們是在銀行ATM機前認識的,當時我正準備取款。

低頭輸密碼時,我發現它趴在我的高跟鞋旁,小小的一隻,豎著一對尖尖的小耳朵。

我蹲下去仔細打量它,發現它是一隻流浪貓,毛髮髒亂,像是在垃圾箱里悶了一周的羊毛氈娃娃。它有著葡萄般大的眼睛,叫聲細弱,令我心生動容。

我從不好奇小小的它是怎麼鑽進銀行里的,畢竟貓就是神出鬼沒的物種。

酷,是它的常態。

它想必是餓暈了,怏怏的沒有精神。我想起家裡還有些三文魚,就捧起它,裝進口袋裡。它嫩嫩的爪子搭在口袋沿邊,眺望著這個世界,興奮地叫了一聲,似乎準備跟隨我去世上任何一個地方。

我領著它回到家,用家裡空餘的紙箱給它搭了個臨時小窩,用一次性紙碗給它接了乾淨的純凈水,用冰箱里剩餘的三文魚給它做了份大餐。

它雖然又渴又餓,但是卻很懂禮貌,繞著圈蹭我的腳,短短的毛撓著我腳踝痒痒的。

我對它說「行了行了,快點吃吧」,它才吧唧吧唧地開始進食,邊吃還邊喵喵的叫,似乎在感嘆三文魚太好吃了。

「怎麼有東西在叫?」男友學彬從卧室里睡眼惺忪地走出來,發現我在喂貓後,驚恐地睜大了雙眼,「天啊,臟死了,快把它趕出去!」

學彬是學醫的,有潔癖,見不得毛茸茸的小動物,說它們臟極了,每一根毛髮里,都藏有無數的細菌。

我剛想為貓咪辯解一下,不料它前身隆起,貓著腰,尾巴貼地,後腳蹬在地上,開始在紙箱里拉出一顆顆巧克力球形狀的屎……學彬立時像觸電般彈開三尺,用近乎咆哮的聲量驚呼,讓我趕緊把它扔出去。

小貓受到驚嚇,一溜煙跑到我腳後,貼著我的小腿瑟瑟發抖。它瞪大雙眼,滿臉驚駭,一副驚嚇過度的反應。

我強忍著心中的怒氣,說:「你看看你,一個大男人有必要和一隻貓過不去嗎?」

「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我平直地托起整隻小貓,仔細端詳了下:「公的。」

「你怎麼觸摸它不帶手套?萬一有弓形蟲怎麼辦?要知道它才剛剛拉完屎!弓形蟲就是通過排便傳播的!」學彬一臉精神崩潰的樣子,「完了完了,公的更糟糕,到時候發情期一到,會到處撒尿,家就成了病毒與細菌的溫床,想起來就可怕!」

我沒有理會他的神神叨叨,默不作聲地把小貓的紙箱移到了陽台上,然後給它又添了一小碗三文魚。畢竟夜長夢多,怕它又餓了。

「你先在我們家將就幾晚,我一定會給你找個好主人的。」

我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很不舍。如果不是因為學彬的緣故,我肯定會想方設法把它留在身邊。

只能說緣分就是這麼奇妙,命運會讓你在某個特定的生命節點上,被某種神秘的生物所俘獲,激發出某種之前從未體會過的情感。

直白來講,它其實並不特別,就是尋常的中華田園貓。毛色也不均勻,四肢長滿白毛,背部黑中雜有黃色,尾巴更是黃黑雜糅,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都不是一隻美貓,可它就是輕而易舉地擊中了我的內心。

就像愛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愛是豈有此理。

晚安,喵先生。

上班的時候我一直在打野。

手上啪啪啪地寫著方案,腦袋裡卻全是貓的身影。

分開的這短短須臾,我的思念、我的牽掛,漸久漸濃、漸久漸深。

唉,如果不是學彬的話,我真想留它在身邊。我現在只祈求有好心的同事能收留它,讓它不再流浪,有岸可泊。

中午和同事一塊在食堂吃工作餐,我拿著喵先生的照片一一詢問,看有沒有人願意收養它。

由於喵先生顏值一般,又不是名貴品種,問了一圈都沒有同事樂意收養。

結果不盡人意,可我卻感到莫可名狀的竊喜——至少貓還會繼續暫住家中。

坐地鐵回家的間隙,我撥打了學彬的電話,告訴他今天沒把小貓「推銷」出去,讓他再給我一點時間。

「沒事,我已經處理了。」他冷冷地說。

我驀然怔了怔:「你已經找到願意收養它的人家了?」

「嗯嗯。」他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心虛。

「你該不會直接把它丟了吧?!」

「它本來就是野貓,沒關係的。」學彬默認了,我耳鳴了。

風來自地鐵深處,而我的耳鳴,也還在持續。

我任憑鼓膜膨脹,就像任由心中的怒意肆意生長。

「這裡沒有……那裡也沒有……」

我在小區里踱來踱去,感覺心臟快要蹦到嗓子眼了。

我無法平息自己的焦慮,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小區里亂轉,難以平靜的情緒里全是脹滿的一團團熱熱的氣流。

從東門跑到西門,從南門跑到北門,一陣陣熱浪劈頭蓋臉地打到我臉上,一種暈眩的癥狀開始從身體內部往外擴張。

我有些支持不住了,扶著牆顫抖著。

「哎呀,那隻貓真可憐。」

「是啊,肯定被碾死了。」

耳畔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對話,我循聲望去,只見幾個小嫂子站在小區側門,對著車行坡道指指點點。

我渾身發冷地走到側門處,看到喵先生直挺挺地躺在坡道上,毫無生機,心一瞬間碎掉了。

它還沒有開心時撒嬌、難過時胡鬧,更沒有被親親和舉高高,怎麼能就這樣逝了呢?

眼淚很不爭氣地急速狂流。

如果我昨晚警告學彬,無貓就無她,是不是貓咪現在還安安穩穩在家裡?

喵先生死不瞑目,眼睛一直半睜著,我嘗試著去把它的眼睛闔上,可不管怎麼抹都閉不上,就算閉上了,一會兒又張開了。

我正覺奇怪,它突然伸出爪子撓了我一下,然後翻了個身,繼續打盹。

原來是這貓睡得太死,讓小嫂子們都以為它死了。而我則先入為主,所以才連活貓死貓都分不清,造成烏龍事件。

笑中帶淚的我,毫不費力將它拎起,裝進上衣口袋。

它在口袋裡對我眨了眨眼,似乎這一切都是它的計劃,蓄謀已久,待我上鉤。

真是一隻心機貓!

我一回到家,就迎來了一場不可避免的戰爭。

「你怎麼又把它撿回來了?!」學彬一臉崩潰,但實際上崩潰的應該是我才對。

「為什麼不經允許,就把貓丟出去?」我質問他。

他自知理虧,只好避重就輕:「你這不是找回來了嗎?」

心冷,往往都是一瞬間的事。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吵,學彬同意再留貓咪幾天,直到幫它找到新的主人為止。

學彬和我談了一年多,風風雨雨地走過這麼多日日夜夜,一直與我都很恩愛,之前也沒啥衝突、矛盾。

我做夢也想不到,彼此之間的裂痕居然會因為一隻貓而產生。

裂痕一旦產生,就如同釘子扎入木板,雖然可以拔掉釘子,但釘子留在木板上的窟窿卻永遠無法回到從前的樣子。

我對學彬開始嚴防死守,生怕他再把貓丟出去。

他感受到我對他的提防與冷漠,情緒漸漸失調,覺得我為了一隻貓大動干戈,實在太不近人情。

男人就是這麼遲鈍,其實貓只是表象,本質是彼此契合度不夠。你今天不能為了一隻貓讓讓我,那以後更不可能為其他事讓讓我。

臨著周末,我正好把喵先生帶到寵物醫院做了一個細緻的檢查,給它打疫苗、驅蟲、洗澡。弄完這一切,它煥然一新,再也不像初識的那般「髒亂差「了,甚至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無論公貓、母貓,這一點都和女人特別像。就像無論顏值多麼普通的姑娘,捯飭捯飭,總能離美女近一分。

它性格很乖,都不用像其他貓一樣,被主人裝進貓籠里才敢帶出門。

我胡亂把它塞進口袋,就大大方方地出門了。一路上也沒怎麼管它,它就老老實實呆在口袋裡,不亂蹦不亂抓。寵物醫院的人都說,從沒見過這麼乖的貓。

就像自己的孩子得到親朋好友表彰似的,我的臉上很有光,心底對喵先生的愛憐又多了幾分。

我把洗乾淨後的喵先生帶回家,本以為能夠讓學彬眼前一亮,可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不是說要送出去嗎?還花錢帶它去寵物醫院幹嗎?」學彬扭曲著臉。

「洗白白了才更好送啊!髒兮兮的誰會要?」我說。

他瞪著我,沒說話。

我知道學彬不會信我這話,畢竟我自己都不太信。

一種彆扭的隔閡開始在我和學彬之間蔓延,連喵先生都感受到了,它躲在我大大的口袋裡,縮著腦袋不敢吱聲。

學彬開始頻繁加班、應酬,尋著一切理由不著家,試圖通過這種冷暴力對我施加壓力。

起先面對空蕩蕩的家我還有些不適應,但寂寞很快就被喵先生所驅散了。

大部分時候,它都安安靜靜陪在我身旁。我無論是看電影還是讀小說,它都會橫躺在我的大腿上,卡在我的肚子和桌子之間,翻出雪白的肚皮給我揉捏,調節我因學彬挑起的冷戰而造成的煩悶情緒。

特別是在我受不住這殘酷的冷戰,忍不住要向學彬求和示好的時候,喵先生就會神通感應似的一屁股坐在手機上,促使我咬牙熬過這段煎熬的時光。

一周過去了,我適應了這種節奏,甚至覺得在喵先生陪伴下,學彬根本可有可無。

學彬感受到這種冷暴力對我不起作用後,外出行為漸漸收斂,畢竟天天在外耗著他也吃不消。

他回家當天,還給我帶了一束花,給我做了一頓飯,軟化了我的情緒,雖說看到貓的時候依舊是一副厭惡的模樣。

飯後學彬說了很多話,大致是他為什麼討厭貓的原因,從貓會帶來的疾病講到他小時候養的倉鼠被貓虐殺而死等等。

「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我嘆息道,「放心吧,這隻貓超乖的,連寵物醫院的人都誇獎它呢!」

「那都是假象,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這種生物從骨子裡就是冷血!」

「我看是你冷血吧?!」

眼看「導火索」又被引燃,抱著緩和關係想法的學彬只好退讓一步,攤開手道:「是的是的,我冷血,所以要喝點酒暖暖,要不你也來點?」

見我沒否認,他從酒櫃里取出陳釀,給我斟滿。

然後我們就把話題扯開了,在推杯換盞的氣氛中,情緒逐漸緩和。

大概是喝多了的緣故,那晚我們睡得特別早。由於還沒從隔閡期中走出來,我們都睡在邊角,彼此之間空著幾乎一個人的位置。

喵先生通過這段時日對環境的熟悉,也變得膽大起來。居然趁我們酣睡,鑽進了被窩裡面,直挺挺地夾在我和學彬中間。導致學彬一大早醒來,就被嚇得夠嗆,身子一抖,滾下了床。

看到他摔了個狗啃泥,我忍不住捧腹大笑。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他十分抓狂,「都這麼長時間了,怎麼還不送出去!你是不是在誑我?」

「是這樣的,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和它有感情了……」

「所以你想收養它?」

「嗯。」

學彬二話沒說,拽起小貓大力扔向窗戶。貓咪撞擊在窗玻璃上,嚎叫一聲,隨後被彈飛,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它忍著疼痛,沒有再哇哇大叫,但是我能感受到它的委屈和痛苦,我的心為之顫抖。

空氣一瞬間凝滯了,就像恐怖片中鬼怪出現前的數秒。

「我們結束了。」我拎起包就往門口走去,路過喵先生時順手抱起它。

「都怪這隻貓,我們之間才變成這樣的!只有它死了,一切才會恢復原樣!」學彬在我身後咆哮著。

我重重地摔上防盜門,把他的音浪堵截在了鋁合金門後。

我大步流星地走著,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頭擺在身體兩側,微微顫抖。

我憤怒之餘又感到後怕,萬一當時窗戶敞開著會發生什麼?那小貓豈不是摔死了?

這種無來由的惡意,讓我的脊樑惡寒。

我不知道平日里文質彬彬的學彬,為什麼此時此刻突然變成了一個冷血殺手?一言不合,就要扼殺掉一隻活生生的生命。

後來我才知道,這世上就是有一類人,對貓有著濃厚的惡意。那些在網路上公開發布虐貓視頻的人,就是此類人。

似乎感受到我的怒意,匍匐在我肩頭的喵先生,輕輕地舔著我的耳垂。

它是如此柔軟,軟得幾乎將我融化了。我的頭耷拉下來,用雙手捧著,開始哭。

我的眼淚不是由於悲傷,而是由於這種關係終於結束了,我終於不用在貓和男友之間抉擇了,一種解脫感使我的情感堤壩突然坍塌。

分手後,學彬給我發過郵件。大意是說,經研究發現,貓從未把人類當過自己的朋友,它們對人類沒有任何忠誠和感恩。

要吃要喝的時候才會賣萌,吃飽喝足了就會和你玩失蹤,或者是充滿蔑視地望著你。說我為了一隻貓和他分手,很不值,也挺蠢。

他還發動我們的共同好友來勸我。

我的閨密說我真傻,說像學彬這麼優秀的人,將來一定是醫學界的泰斗,年薪百萬不是夢,多少姑娘夢寐以求。我就為了一隻破貓,失去了通往豪宅、跑車、鉑金包的捷徑,真傻!

看到這些話,我淡然置之。

如果一個人冷血,那麼無論他多麼「優秀」,也稱不上「優秀」。

一生可貴,真心有限,還是要拿一顆紅心換另一顆紅心,才踏實。冷血的人不是沒心,只可惜心是黑的,不是紅的。他拿一顆黑心愛你,豈不是瘮得慌?

他能今天這樣對一隻貓,將來何嘗不會這樣對一個人?

「喵!」像是附和我似的,喵先生在一旁伸著懶腰。

它現在已經不是小貓了,圓滾滾的肚子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其實也才過去幾個月而已。

長大長胖後的他,再也不能順利地鑽進我的口袋裡,不過鑽被窩倒是越來越熟門熟路。

特別是冬天到了,它就像一個活動的暖寶寶,溫暖著我冰涼的肚皮,以及我孑然一人卻不孤單的生命。

晚安,喵先生。

有你的陪伴真好。

「喵~」

它如此回應道。

口述 喵小姐

采寫 黃鏡滔

-END-

作者 · 黃鏡滔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武漢市小動物保護協會榮譽理事、總編輯。已出版《空白頁》《墨繪記》《銀十字》《永遠東張西望 永遠熱淚盈眶》等小說、故事集,作品被翻譯為尼泊爾語等多國語言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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