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來碰瓷的嗎？
幾乎每天都會有幾個不請自來的人來公司推銷他們的產品，有辦理信用卡的、有印刷公司的、餐館的、以及比我富卻還在收廢品的。
下午正上著班的時候公司來了一位老人，走上前來也不知道對著我還是莎莎說話，「你好，你們公司要清潔的人不要？」
我面無表情的回過頭，看著她，頭髮花白，身材略顯肥胖，這是推銷自己？
我內心不免驚訝，這個年紀的老人家還出來找工作，如果是在我們鄉下，她的兒女會被街坊鄰居罵得抬不起頭來。
莎莎看了她一眼，回道：「我們有清潔的阿姨了，您到一樓管理處找工作人員試試。」
「去過了，他們說我太老了，不讓我干，我才76，還不到80。他們說我太老了，不要我。」老人語氣緩慢的說道。
畢竟也已經76了，感覺說話的語氣中氣不足，讓人擔心說完這一句，下一句還能不能說得出口。
這也並非詛咒，而是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老了就得服老，76這個年齡不正是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嗎？她到底生活在一個怎樣的家庭才會在這個年齡還出來找一個幾乎不會成功的工作？
「不好意思老奶奶，我們有清潔阿姨了。」
心腸比較軟的莎莎還是狠狠的拒絕了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世界就是這麼殘酷。如果她年輕個十來歲，我們還是會考慮她的，可是她已經76了。
說句不好聽的，人到七十五，雙腳埋進土。如果在搞衛生的時候出了什麼事，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朝來寒雨晚來風，人生百年，不過匆匆。按照國人思維，人老了總會想著為子孫後代謀一些好處、利益的。
有受迫害妄想症的我想得更深一層，也更誅心。
如果老人是本身就是有什麼病在身，想要在死之前給兒子留遺產。但窮，怎麼辦？
最好的放法就是碰瓷了，現在想要製造意外死亡的方法實在數不勝數，而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和氣生財，如果出現了那麼個萬一，老人在搞衛生的時候觸電身亡了，估計她的兒女們會得到一大筆賠償金吧。
我這麼想也並非無的放矢，這幾年有些國人道德淪喪的速度比高鐵還快，導致雷鋒幾乎滅絕，人窮不敢扶老人的情況也時有出現，不用細說大家也都知道的。忽然之間出現這麼個一看身體就不好的老人，容不得我不多想。
就像魯迅曾說的那樣，「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會兇殘到這個地步。」他說這句話自有時代背景，針對的是軍閥。
但想想那些被為老不尊的老人訛詐的小朋友們，竟是意外的貼切，大先生的話，還真是與時俱進，永葆先進性啊！
其實我比較推崇的是儒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觀點的。奈何現實卻給了天真的我一記又一記的耳光，那酸爽，由不得我不對老人設起心防。
雲上城貴，居之不易。
公司附近有個沙椰村，是雲上城最大的城中村，半個月前我曾住這裡。搬離了這裡，也遠離了這裡的美食，饞蟲作祟，下班後和莎莎跑去吃了個久違的三級第湯飯。
原本以為和老人也不過是萍水相逢，卻不料吃完晚飯準備回去的時候能再次見到她。
佝僂著腰，左手捉著個破爛蛇皮袋，右手伸進垃圾桶，翻找著行人丟棄的塑料瓶。
一朵花開的時間，她揚起手中的瓶子，迎著車燈搖了搖，瓶中少許的水發出「嘩嘩」聲，她艱難扭開瓶蓋，仰頭把水喝乾，眯著眼睛盯著瓶子，彷彿要把它看穿，砸吧著嘴巴，看來是真的沒水了，才依依不捨的把瓶子丟進蛇皮袋。
看到這一副場景，我和莎莎的心都不好受，有種物傷其類的感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少年不識老滋味，世間最殘忍的事情之一就是英雄遲暮與美人白頭，如果這個老人是我，或者是她，那畫面真是無法想像。
我對莎莎使了個眼色，跟著她！如果她是被家人虐待，那就少不得要在各種平台曝光，然後迫使有關部門介入了。
老人走路一步三晃，又翻了幾個垃圾桶，途中右手被垃圾桶內的碎玻璃給劃傷了。昏黃的路燈下，一個拾荒老人手上多出了一個血淋淋的傷口，氣氛有點詭異，看得我們心慌慌，但她卻像習以為常，只見她把手指伸進嘴巴，吸允了三秒，然後隨手撿起垃圾桶外別人丟的紙巾胡亂包裹完就繼續拾荒。
我們面面相覷，她不怕感染細菌、病毒什麼之類的東西嗎？
老人家並沒有讓我們等多久，受傷後她也回家了。我們一路尾隨，為了不顯得猥瑣，我們左顧右盼的假裝找房子。
一個抱怨中帶有無奈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奶奶，說過多少次了，您年紀大了就不要到處跑，要是出什麼事了，您讓我們怎麼向九泉之下的爸媽交待？你看，手指又受傷了。」
年輕男子捉住老人家的手一邊數落一邊往小巷子里走，「春嬌，拿一下酒精。」
「來了來了，志明，奶奶又受傷了嗎？」
巷子的盡頭是一棟陳舊的樓房，一個穿著簡單但整潔的妙齡女郎拿著酒精和棉簽走了出來。
前面無路可走了，我和莎莎偷偷的隱藏別人家的門角，偷窺著老人一家。
女子應該是老人的孫媳婦，她也不嫌臟，輕輕的從志明手中接過老人的手，小心翼翼的撕開老人手指上的紙巾。
儘管春嬌已經儘可能的小心了，但沾了血的紙巾會比較黏，老人還是痛得「嘶嘶」吸著涼氣，春嬌滿眉滿眼都是心疼，「奶奶，您說您沒事做去晒晒太陽、跳跳廣場舞多好呀。現在把手弄傷了，您看志明那心疼的樣子，再看看您的手，我雖然剛過門，跟您相處不多，但看著我也是心一抽一抽的不好受啊！」
老人溫吞吞的說道：「沒事沒事，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我跟你們說呀，今天我差點就找到工作了，就是年齡有點不過關。」
「奶奶，求您了，別折騰了好嗎？您真要去工作，要是出什麼事了，那可就見不到您曾孫了。」正在炒菜的志明忍不住回了句。
老人家急了，「誒誒，讓你們趕緊生個娃娃給我帶，趁我手腳還算靈活能給你們帶個幾年，你們就是死活也不肯生。就是沒娃娃帶，無聊，我才要去找工作，咱們家不養廢人，我也要為家裡做貢獻的。」
志明嘆了一口氣，眼中充滿無奈，歉意的看了春嬌一眼，對著老人說道：「奶奶，今天就跟您說實話吧，孩子我們暫時是不打算生了，生孩子倒是容易，可是以咱們家現在的情況，生了孩子也沒辦法給他好的教育和成長環境。
時代已經不同了，現在不是幾十年前，生出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讓他讀幾年書就工作的年代了。與其讓孩子跟我們受苦，還不如現在我和春嬌多奮鬥幾年，等咱們生活條件好一些再生，反正您也長命百歲，到時孩子還是需要您來帶的。」
新舊觀念的衝擊，讓老人家一時訥訥無言，顫抖著雙手，望著正在低頭給她清洗傷口的春嬌，「春嬌，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春嬌重重的點了點頭，「嗯！奶奶您那一輩和爸媽那一輩都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我和志明不想孩子也跟著我們受苦。」
「好好，那奶奶我就要活個一百歲，不，兩百歲，到時替我的曾孫把把關，讓他也娶一個像你這麼賢惠的媳婦！」
看到這裡我鬆了一口氣，再看莎莎，已是感動得淚流滿面。
幸好老人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種老人，家庭雖然不完整，但也老人慈祥，孫輩孝順，足稱典範。
肩膀碰了碰莎莎，我們消失在小巷。
偷偷的來，悄悄的走，不打擾別人的幸福，是我們最大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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