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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生命——紀念高畑勲老師

いのちの記憶

 スタジオジブリの歌 増補盤

二階堂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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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一直那麼遙遠,就算變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算,這份生命,走到了盡頭……」

半夜三點,蹲在一個生機勃勃的卡通形象營銷大會給嘉賓定的酒店的凳子上,安安靜靜地單曲循環著二階堂和美的《生命的記憶》。終於,安安靜靜的流下了淚來。

事情已經發生了3天了。第一個專訪過高畑勲老師的中國記者支菲娜學姐跟我說,她還沒緩過來。作為她那次專訪的現場翻譯一同列席的我,因為趕上出差準備,直到剛才坐定準備提筆寫紀念文章開始聽那首歌為止,也一直試圖不進入「緩」的情緒。

因為一切,還那麼鮮活,「等著看你的論文啊」這句話彷彿就還在耳邊。

和很多人一樣,當年看盜版盤不看職員表的我最開始連吉卜力除了宮崎駿還有另一個主要導演都不知道,還奇怪為什麼《螢火蟲之墓》的風格那麼明顯的不一樣。到後來注意收集網上資料了才知道其實是他發掘了宮崎駿和久石讓還帶出了鈴木敏夫,沒有他就沒有吉卜力;再後來會日語了能看更多資料了才又知道他是東大大前輩法語專業畢業,能畫能譜曲能導演能出品還能翻譯能做字幕,才知道了影響他風格的關鍵作品是《國王與小鳥》的前身《斜眼暴君》,讓他感到了「動畫是可以承載對思想和社會的討論的」,此外還有《植樹人》,他曾專門寫過一本書解讀這個故事,這兩部作品他都自己翻譯過一版對白。當然還有一些諸如他跟岩井俊二是親戚等等的花邊。那時萬萬沒想到,之後會有機會和老師「真人」對話。

我跟高畑老師的有效見面(指有超過打招呼程度的交流)一共有三次。第一次是2014年6月27日的那次專訪。說起來還是拜2013年在朝日新聞寫專欄時的工作之便所賜,去了《輝夜姬物語》的先行放映,回家之後就激動不已,各種查資料,覺得自己成功「解碼」了這位偉大導演在片中的「編碼」,然後寫下了我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片長文影評《鳥蟲獣草木花》(現在在豆瓣上還能看到,搜輝夜姬物語就有了,或者可以點擊原文鏈接去我博客上看)。沒想到就是這篇後來被各種轉發的文章,讓別人知道我對高畑老師有所研究,使得我從東大的前輩那裡得到了共同列席採訪他的機會。那一次我除了翻譯了主採的問題以外,還藉機問了幾個我一直想問的問題,包括應證幾個我對《輝夜姬物語》的猜想。那次求得了合影,和寶貴的簽名。回去發朋友圈,心情上更多的是見到了名人的炫耀,那時,我還管他叫高畑導演。剛才重聽當時的錄音,真是對那時「自以為了解了他」的自己羞愧不已。(當時的照片和朋友圈如下)

那之後,我為了研究被日本動畫學會吸納了,沒想到有了很多見到他的機會,才知道原來他這麼積極的參加學術活動,不過那些見面都不有效。第二次有效見面是2015年9月15日動畫史專家Bendazzi老師的演講會,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高畑老師在提問環節直接用英語和這位義大利研究家對話,並且結束後,我們討論到其實Bendazzi老師對中國動畫史並不是那麼了解,但其實也怪英語世界那邊有關中國動畫史的發聲太少。然後我還向高畑老師請教了關於pegsystem到底是不是通過中國傳到日本的問題,他沒有向大部分日本學者一樣不屑一顧直接否認說不可能,而是建議我去找收藏家看看作為路徑的方明老師回到日本前老東映的原稿上到底是怎麼樣,還告訴我怎麼聯繫,但同時提醒我,糾結這些「誰先誰後」是沒有意義的,要關注如何更好的發揮了這些「發明」的優勢,跟後來我自己的導師對我說過的話如出一轍。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對我來說,他不是隔著一層熒幕的動畫導演,叫他一聲日語的「先生」不是尊稱他的才華,而是他真的在傳道授業解惑。

第三次是去年8月12日持永只仁展期間,特別上映會加李劍平老師的演講的那一天。當時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會場後面的高畑老師,於是給李老師做隨行翻譯的我趕快拉著李老師去「拜山頭」。走近了我發現他比以往更加瘦削,皮膚白得有些吃力(現在才知道當時他其實身體已經不大好,住過院了)。其實當天還有松谷孝征等其他「業界大咖」在場,但李老師只有面對高畑老師的時候激動得又是握手又是盛邀他來電影學院講課。我問李老師為什麼,李老師說因為他是真正的「創作者」、「大師」。一向拒絕國內邀請的高畑老師那天也一反常態,竟然說最近身體不太好,等好了一定去。現在想來,不管是真心還是客套,「等好了一定」這幾個字都是如此扎心。餐會的時候,我單獨跟高畑老師聊了幾句,說到我終於通過了博論的中間發表,有一篇論文也會在今年學會的機關志上登出來,他當時還說「等著看」……

平時說著說著話愛比劃和背著手上下踮腳尖的高畑老師,那天出奇的「穩定」。最後我鞠躬完畢,看到的他轉過去的側臉,就是我記憶中的最後。

有很多老師主張作為研究者不應該和原作者「靠近」,要有保持客觀的「距離感」。但我總覺得,實際接觸過他,相當於多了一條理解他作品的路徑,比如更加明白了他作品中那種對待他人的默默的溫柔是來自他實際的為人,而他曾說過的「我們要在時代和社會的背景下,考慮要講什麼故事」不是口號,是來自他一直以來沉澱下的思考和自我要求。

那對於沒見過高畑老師的大家,提起他時比之他那滿肩的功勛,他可能更希望大家記住自己透過作品試圖傳達給大家的訴說。比如,老師的遺作《輝夜姬物語》,劇中反覆出現的一首童謠:「鳥兒蟲子和野獸,青草和花朵」。並且,它有兩個版本的調子。生活在深山中和同樣年幼的小夥伴們玩耍時那輕快、充滿生命力的調子,和獨自對月吟唱、夾雜了哀婉半音而讓人不禁惆悵的調子。這一筆,是出自高畑老師之手,連曲調都是他親自譜寫。這五種事物,曾是輝夜姬在山中生活時身邊的樂趣、和同伴玩耍時最重要的陪伴。而去了城裡住進豪宅之後,被稍作了改編的追求輝夜姬的五位達官貴人分別獻上的禮物,正好也與這五樣事物對應:鳥對燕子安貝,蟲對龍首之玉(龍與蟲的對應關係非本文重點在此不多做解釋),野獸對火鼠裘,草對蓬萊玉枝,花對去佛缽路上採到的一支野花。然而這次的五種東西,卻讓她看到了人性的醜陋面。後來她想起來了,之所以自己會記得一個變調版本的這首童謠並且一聽就會落淚,是因為她曾在月宮裡聽到也到過地球的天女吟唱,她對歌中的事物充滿了憧憬不能自已,於是被貶下人間去體驗為何這首歌是「悲哀」的。然而,在人間走過一遭之後,她明白了天女的悲哀並非因為這些事物的善惡,而是不願拋卻的、難以割捨的與他人之間的「人情」……最後,在披上月宮羽衣的瞬間,她又恢復了「無憂無擾」的「神聖」表情,被迫忘卻了這一段「紛擾」。而前來迎接輝夜姬的「領隊」被刻畫成佛狀,更直接地指明了這之中的禪意。「鳥兒蟲子和野獸,青草和花朵」,本是讓人心安的自然,但在複雜的思索與虛榮的映射下,也可以是蠱惑人心的魔物。有喜有悲,有得有失,有充實也有遺憾,這種人間百味正是塵世最大的誘惑。但是我們是不是要因為鄙視這些污穢、懼怕那些險惡就否定生活呢?恐怕,沒有這些的月宮的極樂,也有著它的蒼白。

其實,這一段是我5年前還沒見過老師時寫下的文字。一方面現在覺得見過他、讀過更多他寫的著作後對這一段理解的更深,而另一方面,你看,老師的意思就是這樣一直留在他的作品裡,即便後來沒有接觸到真人更直觀的體會他的為人,我們也聽得到,他的「話」。實際看過了他的作品,你就能辨別,網上那麼多嘈雜的信息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現在的一切,也是過去的一切。一定還會再見的,在令人懷念的地方。現在的一切,都是未來的希望。一定會記得,用我生命的記憶。」

這首高畑老師特地為《輝夜姬物語》欽點的歌,似乎就是老師對現在懷念著他的我們的訴說。就像我們看完動畫電影,燈亮了,一切不是就此結束了。那部作品帶給我們的感受,引發我們的思考,就像種子,在作品結束的那一刻種到了我們心裡,從那一刻才開始生根發芽。如果說宮崎駿的種子是讓人驚奇驚嘆「還有這樣的事兒啊」,讓想像開出絢麗的花的同時使我們有所思考,那高畑老師則是通過對「明明很悲傷但是還在笑」等等這些特別「像人」的表現的描寫,讓我們感同身受、感嘆「可不就是這麼一回事么」,從而讓我們在看清楚人性與人間的好與壞之後依然相信「生命值得我們走一遭」。

那麼老師,願那邊的世界也有您所熱愛的「鳥蟲獣草木花」,有著《生命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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