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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邊緣和夾縫的人們

身處邊緣和夾縫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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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副總司令馬科斯是一個偶然,也似乎是一種必然。

1994年1月1日,在墨西哥政府與美國、加拿大簽署的《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生效,墨西哥似乎終於由一個第三世界的國家進入第一世界之時,一場幾乎無聲的革命發生了,一支身著破舊軍服、甚至有三分之一的士兵手持木頭搶的隊伍,在一夜之間佔領了聖克里斯托瓦爾及周圍的七座城鎮。這樣的起義在20世紀的拉丁美洲並不新鮮,然而,後續的發展卻讓人為之瞠目。這是薩帕塔人的第一戰,卻也是唯一一戰。在這場震驚世界的佔領發生後的第二天傍晚,游擊隊便已經開始從城鎮撤往群山之中。當裝備精良的政府軍反撲之時,無數普通人趕往恰帕斯,自願在政府軍與未來得及撤離的起義軍之間充當人盾,同時,墨西哥各大城市爆發了大規模的遊行抗議,要求政府停止對薩帕塔人的屠殺,12日,政府軍被迫停火。同年2月,政府與起義軍舉行了和平談判。

在這場起義中,身穿軍裝、頭戴滑雪帽的蒙面副司令馬科斯登場,將戰場迅速轉移到了媒體之上。他精通西班牙語、義大利語、英語和法語,而且熟稔多種瑪雅原住民的語言,面對從世界湧來的記者,他侃侃而談,聲稱自己是薩帕塔運動的發言人,言明這場戰爭的象徵寓意是「讓世界聽到、看到這早已跌出了全球經濟版圖的角落,看到在遺忘和無聲中死滅的、這一曾創造人類最神奇、偉大文明的古老族群。這是一場新的土地革命、同時是一場反全球化的戰爭,一場對抗遺忘的戰爭」。馬科斯成為了媒體的傳奇,自停火以後,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蜂蛹而入,無數報道里出現了他的照片和風趣的言論,一時間,印著馬科斯頭像的服裝、卡片,以及以他為原型的人偶,成了許多人的最愛。對馬科斯面具下的真實身份的猜測也成了一個熱點。

副總司令馬科斯

馬科斯很樂於利用媒體的追捧和好奇心,他自己說馬科斯只是他從犧牲的戰友那兒借來的名字。許多個版本的猜測被否決,帶來最大影響的是墨西哥政府聲稱的馬科斯原名是拉法埃爾·塞巴斯蒂安·紀廉的版本,政府軍藉此發布了通緝令,並派軍進入薩帕塔人控制區域逮捕嫌犯。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起義軍未放一槍便全線撤離,進入環境更為艱苦的叢林之中。在這過程中,唯有馬科斯以筆為劍的反擊,和時有的馬科斯已被抓到或者被擊斃的假新聞一起從叢林里傳出。而更讓人吃驚的是,當起義軍撤離後,整個薩帕塔社區也都開始了撤離,他們扶老攜幼,穿過政府軍的封鎖線,跟隨大山深處的起義軍而去。從政府軍發動進攻的2月到同年7月,這場大遷徙才終於完成。

與此同時,在拒絕了政府的和平收買以後,薩帕塔人向全墨西哥人提議在叢林召開第一次民族民主會議。8月,近6000名來自全國的人們深入叢林參加了這次大會。第二年(1995)8月,薩帕塔人通過互聯網向全世界展開民意調查,超過100萬人參加了投票。1996年初,在與政府進行一輪輪談判的同時,薩帕塔人再次向全世界發出邀請,邀請所有反對新自由主義、渴望一個不同世界的人們訪問他們的叢林。這一年前半年,許多在各個領域具有影響力和成就的人們(甚至包括奧斯卡提名導演、電影明星、前總統夫人)到訪薩帕塔社區。七月,「第一屆保衛人類對抗新自由主義國際聚會」召開,來自42個國家的客人中,更是不乏各個領域的重要人物。他們的主張是,「一個不同的世界,包容所有世界於其中的世界」。

這之後還有的許多薩帕斯人和副總司令的傳奇故事,代錦華在《蒙面騎士馬科斯》中文版的長篇序言里有詳細介紹(實際上我前面的敘述也是來自於此),關於馬科斯的寫作,我將另外擬題談論,這裡都不再重說。只說結局,在2006年以後,馬科斯如同其他的偶像一樣開始過氣,到2014年,馬科斯宣布不再擔任薩帕塔人的代言人,由一名青年接替。薩帕塔人仍在絕望的抗爭,新自由主義仍舊帶著世界一往無前。

與薩帕塔人一起的馬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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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月3日,英國首相卡梅倫在講話中提出「脫歐」公投,讓人民有機會選擇留在或者脫離歐盟。

2016年6月23日,公投正式開始。公投結果,52%的選民支持「脫歐」。

2017年2月1日,英國下院決定支持政府提交的「脫歐」法案,授權首相啟動「脫歐」程序。

英國脫歐

「脫歐」公投的數據顯示,90%年齡在65歲以上的退休人士,都投了退歐一票。美國心理學家喬納森·海特表示,「脫歐」是一種對全球化「部族式的對抗方式」。

在《英國鄉村紀實——當田園遇上全球壟斷資本主義》中,作者王梆引用了一句應該的諺語,「魔鬼在細節里」。

「對東安格利亞人(作者所觀察的當地人)來說,農業不但是生計,也是一種源遠流長的生活方式」,而全球化的衝擊,讓這種靠「五英畝地養活一家人」的生活方式徹底破產。

「厄運是從90年代開始的。」,作者的觀察對象、年邁的老農民保羅說,「20世紀90年代,超級市場開始主導整個英國的農業。超級市場要海量供給,要穩定的供應鏈,最關鍵的是,要最便宜的出品價格,所以根本沒有人打得過它。」對於超級市場的快速發展,作者以tesco為例,20世紀20年代,它還只是一家小雜貨店,50年代,它吃掉了附近所有對手,到90年代,它便全線佔領了英國的所有大小市鎮。20世紀末,它開始向國際擴張。2008到2016年間,它在全球範圍內的實體店從3751家發展到了6902家。而超級市場帶來的後果是,2015年,(英國)超市裡的豬排平均最便宜也要每公斤5英鎊,生豬出品價格卻僅為1.3英鎊。傳統農村的生產供應無論在數量、質量上,還是在價格上,都滿足不了壟斷市場的要求。失業的農民和他們原有的生活方式被排擠在全球化的邊緣,甚至連去規模化生產的農場上班的機會也被廉價的移民佔有掉。「我們熱愛的一切正在失去」,保羅說,「退歐是這麼多年來,我們所獲得的唯一的發聲。」

英國的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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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的家鄉,中國西部重慶與湖北交界處的山區,那一片廣袤而崎嶇的農村。

在經歷了幾十年計劃和蹂躪以後,土地承包制放它回了千年以來世世代代承襲的狀態。那幾十年彷彿只是一個意外而錯誤的插曲,改革開放後家鄉的人們回到了生活的正軌。這個正軌,是歷史課本里嚴厲批判的小農經濟。就這樣,人們靠土地為生,耕種了二十多年,貧窮而單純的二十多年。改革開放的延遲終於結束,商業的大潮決堤而來。

家鄉修通公路是在2003年,正好是我開始上學的那一年。現在回想,這是多麼有意思的一個巧合啊,當我踏出離開家鄉的第一步時,與我擦肩而過進入家鄉的,是全球化的滾滾浪潮。我是一個愛懷舊的人,然而在這篇文章里,我並不打算懷舊。

自第一聲喇叭在家鄉鳴響至今,剛好十五年。十五年間,最大的變化,不是大多數木屋改建為了鋼筋水泥房,也不是曾經漫山的耕地成片荒蕪,而是曾經很熱鬧很親切的小村落,如今幾乎只剩下了些走路很慢的老人。年輕人外出讀書、務工,大多也就選擇在外安家立業,除了逢年過節,一去不返。我有時在想,有朝一日,家鄉會不會成為另一個「馬孔多」?沒有標明方向的公路,長遠來看,終究是指向家鄉以外的世界,彷彿它不是一條正常的路,只是一座臨時的橋,一個跳板而已。

中國由於起點實在很低,加之改革開放這數十年來確實在物質層面上取得了飛速的發展,我們往往容易忽略掉在商業大潮中損失掉的東西。不能說,一開始我們就一無所有,也就沒什麼東西可以失去。當經濟發展開始降速,我們會逐漸開始意識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背後掩蓋著的粗暴和馬虎。最近幾年,我在老家經常聽人說起的,是在外打工的,錢比以往難賺了。狂潮過去,反思也就該開始了。當資本市場開始走向成熟,商業化的洗刷逐漸完成,這是無奈的第一聲。那些滿以為能夠依靠走出家鄉來擺脫的命運,在大多數農民工身上展現出了一種宿命的輪迴。然而這又並不是一個輪迴,因為他們確乎再也回不去了。

在走向全球化的中國,家鄉不過是一個小點而已。這片大地上還有無數個這樣的地方,無數這樣的人們,經歷著同樣的命運。無可挽回,但至少值得沉思。

中國衰敗的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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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航海時代到今天的歷史,就是從《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生效到今天的墨西哥的歷史,就是從20世紀90年代到今天的英國農村的歷史,也就是從2003年到今天的我的家鄉的歷史。無論是馬科斯代表的薩帕塔人的另類反抗,還是英國農民的通過公投的發聲,亦或者只是我家鄉的普通人無奈的嘆息,都在對這個被資本主導的世界表達一種絕望的不滿,他們或者厭惡單調的新自由主義,或者想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更或者僅僅是想要打破身處底層的宿命。

他們似乎改變了什麼。

然而他們什麼也改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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