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縫紉機
角落的縫紉機
小時候的新年，我隨父母回老家過年。
新年總是給人一種喜氣洋洋的感覺，到處都是紅色，家家戶戶門口貼著紅色的春聯，小姑娘大都穿著紅色的新衣，扎著紅色的年花。三五成群的跑跑跳跳，一派青春活力。
一進村口就能看到忙了一年的農夫農婦們或站或靠的聊著天，打過招呼後我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奶奶家裡。
「奶，我回來了，可想你了呢。」「好好好，乖乖，回來就好，又長個了呀。」說罷奶奶寵溺的摸了摸我的頭。然後我對奶奶撒個嬌，就跑去了裡屋的那個角落，在那個角落裡放著一台閑置的縫紉機。
這台縫紉機是媽媽當時出嫁時的彩禮，每當回老家我都會蹬上兩腳，看看針頭向下扎的是否靈活，聽聽聲音是否「硬朗」彷彿在問候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在我的老家過年總是與說媒形影不離，每到年底，總會見到小夥子們儀錶堂堂、風度翩翩的穿梭在各個村子之間，而大人們口中的話題也由莊稼和收成上轉移到哪家的閨女和哪家的小夥子訂了親、哪家小夥子條件不錯幫著留意點上來。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想到那台縫紉機，或許以後他們的家中也會放置一台縫紉機吧。最起碼我想要一台那樣的縫紉機。
年前，與小時候的玩伴們聊天，告訴她們我今年終於有時間可以回家過年了，打算約她們一起出去好好聚聚，五年沒見了，我很是想念她們。但是她們卻告訴我一個讓我很不相信的消息：春兒，慧芳死了。儘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相信，但結果就擺在那裡。慧芳真的死了。
慧芳的家就在我奶奶家旁邊不遠，她和我哥哥一般大，也是我小時候常玩的夥伴，因為比我大的原因吧，小的時候總覺得她有各種好玩的點子，像什麼刨洋姜、爬樹、用柳枝做笛子都是我跟她學會的，那個時候總是很崇拜她，從她手裡可以變出各種各樣好玩的玩意兒。後來，她比我們先上學，就帶我們玩老師和學生的遊戲，在一塊木板上用短的不能再短的粉筆認真的寫著1、2、3……
她很早就不上學了，去了外地打工。就在年前雲嬸讓她去相親，而慧芳不想終身大事遵從父母的意志，她大膽的告訴媽媽她在打工期間交了一個男朋友，講述了兩人如何認識、如何相戀，又將男友的優點仔細的講給了媽媽，滿臉期待的希望媽媽能同意倆人在一起，但是，在她媽媽問完對方小夥子的家庭條件之後一口否決了：「芳啊，你別傻了，他家那麼窮，你跟他幹啥！聽媽的話，明天相親去，媽給你找的都是家庭條件好的，媽還能害你不成？你還太小，你還不懂啥是過日子。」
「媽，我知道你不會害我，但是你說的那種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你閨女那麼大了，知道想要什麼了。」說這話的時候，抓著杯子的手不由得握緊了一下，甚至眼睛都不敢直視對面的媽媽。一聽到打小一直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女兒突然會頂嘴了，火頓時上來了：「你想要的生活？車子咱先不說，他連房子都沒有，你想住在大街上嗎？他家那麼窮，他又能拿多少彩禮？你讓我跟你爸的臉往哪擱？」一邊說還一邊掰著手指頭一項一項的數落。
聽到媽媽提到了彩禮，慧芳感到心裡一陣心寒，她不知道媽媽養她這麼大是不是為了彩禮，但她還是懇求媽媽同意倆人的婚事：「媽，他不是你說的那麼一無是處，他很上進啊，馬上就升車間主任了，工資也就能翻倍，媽，你不能光看一個人的現在。」但是雲嬸的態度也很強烈「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就是說破了天我也不同意！」接下開的幾天雖然沒有發生很激烈的爭吵，但是小摩擦卻是不斷。期間，她一直找閨蜜訴苦，但是閨蜜和朋友們除了安慰什麼都做不了，我猜當時慧芳的心裡一定充滿了焦慮與無奈。
直到有一天，隔壁的大嬸子給慧芳說媒：「哎呀，我說慧芳媽呀，今兒給你閨女搭個紅線。」「來來來，她嬸子，坐下慢慢說。」邊說邊搬了個小板凳。
「我給你說呀，那小夥子是隔壁姚樓的，主要是啊，這家裡有房有車，條件好著呢。就是吧，就是這個頭稍微有一點矮。不過，人實誠嘞，要是能成慧芳以後肯定過的都是好日子。」「條件是不錯，但是這個小夥子總得見見吧。」「那咱說好，就明天吧，我回去給他打個電話，你們也好提前有個準備。」「好，她嬸子，你慢走啊。」
當慧芳知道這個消息後，她氣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雲嬸看到慧芳這麼不配合，也是很生氣，拍著桌子說：「你咋這麼不懂事，我養你這麼大，不就希望你能找個家庭條件好的，過得好嗎？」「你根本就不懂什麼是愛情，就只知道錢！我看你生閨女就是惦記上那點彩禮了！」「死妮子，你咋說你媽嘞，沒有錢你能長恁大？沒有錢你吃的、喝的、穿的是哪來的？天上掉的嗎？啥是愛情，都是虛的，能當飯吃嗎？」「不管你咋說，要見你去見，我是不會見更不會同意的。」說完這話，大步走進自己的房間嘭的一聲甩上了門。「好，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我還就告訴你這件事你不同意也要同意！」說這話的時候指著門的手都在抖。
躲在門後的慧芳突然失聲的哭起來，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經歷這些，為什麼不能像其他的女孩子一樣嫁給幸福。
半下午的時候，她被院子里的麻將聲吵醒。慧芳拉開窗帘，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刺的她睜不開眼睛，天氣晴朗無風，天空中飄著幾朵白雲。
看了看院子里正在興頭上的人們，她想再去試一次，她不想自己以後的人生都充滿著不幸福，這麼多人，媽媽也許會再考慮一下。抱著僥倖心理她推開門，直接走到雲嬸的身後：「媽，」她輕喚了一聲「我明天真的不想見面。」
剛剛還因贏錢心情大好的雲嬸聽到這話脾氣突然就來了：「啊？你說不想就不想啊，這事能聽你的嗎？」又或是不想在眾位家長們面前丟了面子，她還又加了一句：「你是俺閨女，必須要聽俺哩！」「媽，從小，不管對的錯的我都聽你的，因為那個時候我小，現在我長大了，錯的我還能再聽嗎？那可是你閨女一輩子的事啊，你要是知道我是你閨女，就不應該這樣一再逼我。」
其他人彷彿聞到了火藥味，都來勸慧芳：「你看你這小孩說的，恁媽能毀你一輩子嗎？」
「你也應該體諒體諒恁媽。」
「個子矮也不是啥大毛病，那潘長江不是也不高嗎？家底舒服(家境殷實）的話，你以後可就有福嘍。」
……
「芳啊，你咋恁傻嘞，對方家庭條件好，彩禮肯定不會低，你媽養你這麼大也不容易，你也應該孝順孝順你媽。」「是，俺媽不容易，我會孝順她，但是不能搭上我一輩子吧。」彩禮，又是彩禮，慧芳聽到這話的時候，緊握著的拳頭指甲都扎進了肉里。「她同意這門親事，就是惦記上人家的彩禮了！根本不顧親閨女的感受！」真的，她再也忍不了了。
「啪」的一聲，世界都安靜了。只有手掌內老繭划過臉後火辣辣的痛感說明了剛剛真實發生的一幕。這一刻，委屈，她再也忍不住了，彷彿她是那個被全世界都拋棄了的孩子。連下意識的用手捂住發紅髮燙的臉都忘記了，她定定的站在那裡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她現在知道她錯了，她不應該跟一群大人討論這個問題，看著她們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到聲音，她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心裡一陣酸楚，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什麼都不想說，她只想靜靜。
她轉身進屋，在經過堂屋時，不經意瞥到了角落裡農忙時剩下的半瓶農藥，她伸手抓過農藥，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她彷彿看到了解脫。
後來，院子里玩麻將的人聞到一股農藥味，心裡霎時明白了什麼情況，在撞開房門的那一刻，慧芳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再後來，在送去醫院的路上這個二十歲的女孩永遠閉上了眼睛。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媽，對不起。」
下了計程車，我拉著拉杆箱走在村口的路上，依舊是熟悉的場景，大人們三三兩兩的聊著天，小孩子們跑跑跳跳。我走進奶奶的家裡，奶奶坐在床上用渾濁的雙眼看著我：「乖乖，回來就好啊。」
一扭頭，我就可以看到裡屋角落裡的縫紉機，不同的是，這次的縫紉機上面罩上了一層布，布上有一層很明顯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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