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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有長夏徒念秋

圖文版權所屬:陳陳相因

寒空

 悠

姜小青 

00:00/05:29

她第一如此次斬釘截鐵地決定向南。

幾乎是說走就走。

在一個午後的課間,她找著感興趣的戲劇演出,翻《戀愛的犀牛》場次,抱憾訂下《暗戀桃花源》,看過壓歲錢的數字之後,小心地對比著特價票的價位,挑了較有把握的時間往返上海。迫於課程緊,只得放棄去復旦聽課的打算,安排了幾個想去的藝術館。

以前她決定旅行的時候,總是猶豫,杜撰顧慮,感情遊絲般牽連她和就讀的異鄉,浮動在身外的冥冥之中,讓她感到這絲線從未真實過。這次她感到自己有著難能,不可思議的決絕,像是丟給春寒一份更料峭的宣言。

她在異鄉時間愈久就愈覺得自己像個異鄉人,四周一切雖真實可觸,卻往往不歸她所有。偏偏故鄉無法對她發出任何一聲有氣力的吶喊。有時,她飢餓地靜坐在陌生又熟悉的環境,忘記母親和父親,只覺得天地可棄她,她亦可棄天地。

窗外,湛藍天空下的抽芽的枝條在冷風裡瑟瑟發抖,春天的線索浮現如幻影。沉默的果實鬱結在枝頭,在北方之北等一個經過的人。

清明一早,她就穿好旗袍,編好麻花辮去了車站,包里背著一盒煙,一雙鞋,兩本書,證件,錢包,梳子,眉筆和戲劇門票。整個包裹像一首無力的詩,裝著太多普通的意象,意境是她的打算,退路和歡喜。

她沒想到離開的時候,自己真正想帶的東西就這麼一點點。

她眷戀的草木與她無關,卻在陰風裡一路相送。群雀的小腹在列車窗外擦過凝滯的河流,呼喚如輕柔的鬧鐘。

她只想在擁擠的人群之下如烏托邦的椅子上開始讀那本新書。思考的縫隙她的靈性從她的身體里鑽出來,在車廂的盡頭,目光穿過人群,打量著她。

列車讀書的年輕女子

麻花辮垂落左肩,如雨後的慫葦草

瘦的梅花骨,扁秋刀。棉旗袍,一把柔劍鞘

輕頷首,輪廓能勾勒成天光里,一棵

春風柳折腰,優雅的蘭花鞠躬,謎語委婉

目光似自眼波的溪,清澈的玉腕,以字為

墨子,與白紙對弈,下棋成文,映局入書

列車經過滿是灰塵的小城鎮,放下過客,

迎接來客,一如她那推杯換盞的女兒身

飛機在浦東機場降落,坐地鐵,輾轉多時。

到站,滬上細雨,翠葉低眉,新滴催花樹。

撐傘走遠路,過街,繞巷,進客棧,卸行囊。

畫眉,坐車去看戲的地方吃晚餐,狩獵甜頭,點湯圓,動厲兵秣馬佔領南方的念頭,最想天天團圓,吃酒釀圓子。

「一棵桃樹出逃」去看戲。

她訂票訂得早,沒想打開信封收到的是一張劇場第一排的票,進了劇場又發現自己陰差陽錯地擁有了正中間的座位,因此格外開心。

這是她第一次到劇場看戲,以前常苦於沒機會和沒好劇。呂效平和溫方伊跟她講過,戲,一定要去現場看。

她看過一些劇本,比如很喜歡的梅特林克的《青鳥》。

《暗戀桃花源》讓她不虛此行。整部戲被鳳莉姑娘又甜又仙的聲音牽引著,如夢之夢。

戲劇乃所有藝術形式之交點,詩意的台詞,裝置的藝術……是所有醉態的呈現,有生命的藝術。這部戲混亂中讓她感到秩序,歡喜中讓她感到悲傷,複雜中讓她感到簡單,是非常有創造力的劇。古今,老少,悲喜,離合,戲與人生,夢幻與現實,藝術與生活的隔閡都被一種更內在的邏輯消融,成為一體,如此浪漫,如此智慧。看似對立的一切,卻在所有有所體悟的冷暖中找到橋樑。內容與標籤在表達的過程中被拉長,無限到可以盛放更多深刻。

她在飛機上看完半本《賴聲川的創意學》,沒想清明節上劇場的彩蛋是賴聲川親自來謝幕。

在這樣的節日里看它,她感到生活恰如最後那散落一地的道具,一半桃花瓣,一半白紙錢。我們的桃花源在人間是墮落,我們的人間在桃花源何嘗不也是墮落呢?那紛飛的桃霰,離奇的嚮往在那樣不如意的現實被捨棄,傾塌,可這些未必是壞事。

雲之凡不再是曾經的雲之凡,雲之凡從江濱柳的記憶和夢境里出走,時過境遷,男婚女嫁,破碎的桃源在相對圓滿和寬容的現實里,在互換過肺腑之言之後,竟忽然顯得沒那樣值得唏噓。

一個長久活在思念里,活在心中桃花源里的人,其幻影壽命的盡頭不過就是重逢之日。釋然以後,生活里那些大喜大悲,都不值得慶賀和悲哀,擁有常意味著不經意的失去,失去也並不意味著被人沒收幸福的權力。

在這一套中無家可歸的拼圖,在另一套里卻是點睛碎片。生活常是混沌的,我們想要的常常自然而然地與那些對立的為敵,我們忘了自己不過一直憑著喜好在生活的一端行走。心之所想和實有之物被慾望紐纏,珍視的又常向夢想的桃源傾斜,丟失了平衡,因此感到深徹的悲慘。

離家出走陰差陽錯進入桃花源的老陶,在得到安住清凈桃源的機會後,卻反過來想念自己曾在武陵的家,「居安思痛」了起來。人註定不能一直流連在桃源里,她覺得人多少都對喧囂有需求,天馬行空不可絕對,他們需要俗氣的生活,比如和愛人鬥嘴,吃毛豆,講葷段子……孤獨是天賦,因人是「空有長夏徒念秋」的動物。

我心已滿懷長夏,日日朝陽,卻四處裝著秋的念頭。

純粹的暖和諷刺地讓人想起涼爽。

當桃源翻轉,老陶信心滿滿地再尋春花,而自己幾乎很難說服春花和袁老闆,看到人之私改造時間漫長時,他上游的桃花源徒勞,心中的桃花源墮落。他不過帶著桃花源在人本有的惡意中穿梭罷了,他的善良變成最後的根據地,好笑的全都變成了悲哀。

至於那在悲劇與喜劇中徘徊的女人,在找一個可愛的人,又或許僅僅是一個桃源的投射……她像極觀眾,又像一個鮮艷的哲理。

在上海的第二天,她一個人逛了上海當代藝術館(MoCA)、復星藝術中心(Fosun Foundation)和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Power Station of Art)。

MoCA坐落在人民廣場裡面,幾乎是藝術伴著百花齊放,大家都是一簇一簇的,在遠亭的薩克斯聲里隨風搖曳,老人們打太極一招一式都是緩緩的,高樓大廈附近還常能看見群花簇擁。

MoCA的Dior彩妝展對她的單眼皮太友好了,她小時候也很好奇這種藝術形式,當時很想在自己寬寬的額頭上畫上海上日落,她忘記這個創意是她什麼時候看到的了,好像是有個姑娘這樣做了一套彩妝,寓意「寧波」。

柒先生的《兒戲》利用統一主題和感覺幾近完美地糅合了立體和平面,造成了一種畫與人對話之感,通過不同的藝術形式表達他的童年記憶。

情迷蕾絲The Lace Review展完全可以和珠寶搭配,策展人的功力明顯沒有在空間中發揮好,因也沒想著利用燈光和鏡子拓寬空間,導致工藝品看起來相對廉價,落俗。

Fosun Foundation在外灘,最近在開「托馬斯·薩拉切諾:原地飛行」展。Fosun Foundation展館本身也值得一看,外觀是金色管風琴,有觀景台和空中花園。站在空中花園上能看到黃浦江和東方明珠。江風悠閑。

至於展覽完全是線迷宮,藝術品像漂浮的,被拆散的多稜角,魔術般訴說著科學和生態。三層那些裝在盒子里的蛛網看得她也想養個蜘蛛當建築師。

Power Station of Art的展覽有點少,還在換展期間,只免費展出仲條正義平面設計作品。他可以借用簡單的圖形,做出富有活力的設計作品。她最喜歡他的「Mother &Others」系列,在這一系列裡「母親」的形象不以「人形」出現,反而是更卡通、簡約的樣子,圖形和圖形間的組合,蘊含著母性和愛意。

她喜歡看展,喜歡享受思維發散的時光,喜歡忘記煩惱,獨自散步到夢幻、純真、可愛、唯美的世界。且不論當代藝術究竟能不能被稱之為藝術(她覺得它側重一種辨別,鑒賞能力,而不是喧嘩的內容),重要的是她一直都能看到有人在努力探索如何讓藝術走入生活,適應商業,「藝術」這一概念與藝術的內容本身之間的縫隙里能誕生多少種可能。

她也很喜歡在上海實地考察那些文化產業,喜歡看那些免費贈閱的文化活動日曆,想知道自己因為地域局限接觸不到什麼,應該給自己補充什麼。她坐在Power Station of Art 思考著,含下一顆黑加侖糖,任春風如扇動的巨旗拂過。

晚上她和在上海的高中同學們吃了頓川菜。席間有人嘆氣,當她問及原因時,他說:「覺得這個年齡段的人在一起只會聊未來規劃這種東西。」

「那我們還能聊什麼?過幾年聊對象,罵上司,再過幾年聊老公老婆,感慨婚姻確實是墳墓,人一旦親密就產生不可除的怨懟,再然後,聊養孩子,聊學習成績,說話的時候還往同學手裡塞錢?所以還是珍惜還能暢想的年齡吧。」

朋友們笑了一下,繼續話題。

成長真是個悲涼的事,異地他鄉,相似的人,話題年輪般長大。

買水果的時候朋友還問她覺得上海冷不冷。

「不知道,我覺得沒家鄉的乾脆,上海冷得『很徐徐』(引用一個歧義組合)。」

「哦,那就是說我們上海冷得拖泥帶水。」

後來大家在歡笑聲中道別,她一個人去了南京西路看了夜場電影,結束後坐車到了賓館門口,遲遲不肯進。

梧桐如骨,她點起一根煙,想起這幾天的事,她感到面對同一個上海,面對同一個自己,她變得冷靜了許多。

她花了近二十年和自己打交道,參悟自己的規律,懂得自己的習慣,比如出門要拿幾本書,穿多穿少,最會記掛誰,喜歡什麼交通工具,需要找什麼才能抵住單人間的門。以前她孤單的時候都是慌慌張張,現在她冷靜,剋制,知道世界藏污納垢,危險無處不在,會對路程規劃再三,精打細算出行費用,但也不乏期待,欣喜,因世界在陌生里顯得格外寬容。

她喜歡在上海的光下聽自己的聲音,感受故事,感受愛情,感受每一次呼吸。她對著光痴笑著,想到長大的自己雖然不怎麼可愛,不過倒也沒那麼可恨,然後熄了煙,回房間。

一早坐飛機回到舊的異鄉。

上海

 像艷遇一樣憂傷

鍾立風 

00:00/0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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