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人的綠色夢
千山萬嶺青紗帳,
蜂飛蝶舞槐花香。
誰知當年植樹人,
為誰辛苦為誰忙?
廟窪溝植樹記
文/劉高友
一
登上廟山頂,眼望腳下茫茫林海、萬頃波濤,呼吸著滿山槐花散發的淡淡清香,我的思緒一下子又被帶回到五十年前在這裡植樹造林、綠化荒山的艱難歲月;同時,我也由衷感受著人類改造大自然的偉大壯舉。那是1968年開春,清明剛過,為了落實「植樹造林,綠化祖國」和「建設三北防護林帶」的號召,我隨同我們大隊組織的植樹造林專業隊,翻山越嶺來到廟山腳下一個叫廟窪溝的地方,準備在這裡安營紮寨,開展植樹造林大會戰。
這是一條從廟山腳下延伸而來西北東南走向的大山溝,在溝底半坡處一塊簸萁掌的地方,有兩孔坐北朝南的土窯洞。東邊那孔窯洞已被從窯頂掉下來的土塊擋住了進出的路,只有西邊這孔還完整地保留在那兒,但不知經過多少代人的居住,已被煙熏火燎黑得像塗刷過-層黑桐油似的。大概是主人搬家時嫌棄這副門扇己經沒有多大利用價值吧,它至今還孤零零地站在這裡,忠誠地守護著這片熱土。窯門雖說已破舊不堪,但對我們這些不速之客來說,只要能遮風擋雨,也就對這位不知名姓的主人感恩不盡了。
出了窯門向前走不到5米就是一道深溝,溝里有眼泉水,是供人取水的地方。窯院東邊只有一條2尺多寬通向外界的小路,窯背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酸棗樹,它就像一道鐵絲網把整個窯院遮擋得嚴嚴實實。望著眼前長滿雜草和幾棵一人多高的落籬,不由得產生一種「人去窯空荒草生」的凄涼之感。
望著黑乎乎的土窯洞和荒草叢生的窯院,跟我們一同前來栽樹的兩個青年小伙頓時打了退堂鼓,身上背的鋪蓋連放都沒放就說:「這哪裡是人住的地方,我不幹了」說罷,一個拉著一個轉身就走。別說他倆不想幹了,就是我一來到這個偏僻荒涼,十天半月都見不到一個人影的鬼地方心也涼了半截。但我知道自已是幹什麼來了,一旦轉身離去,豈不讓人笑話?
領隊的老隊長高榮善似乎早有思想準備,他啥話都沒說,讓出路來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和老隊長,以及其它隊的共五個人了。送走他們後,我們忙著剷除院里的雜草和打掃裡邊的窯洞。經過一番清理,窯院乾淨衛生多了,就連黑得像鍋底一樣的老窯洞經過我們一番拾掇也暢亮了許多。窯洞內進門右邊是一個石板炕,炕北邊連著一個做飯的鍋台。老村長年紀大了睡在炕上,我們幾個跑到溝里砍了幾根樹榦,回到窯里搭了個簡易的床鋪,上面再鋪上一層從山坡上割下來的白草,一個簡單實用的睡床就算搞定了。
那個年月,家家生活都非常困難,我們上山時拿的都是些玉米、糜子饃,再就是些玉米糝。每人還帶了個小鐵鍋,這樣做飯時也就各盡所需,無需再爭斤論兩的算流水帳了。每當從工地回來做飯時,院子里幾個用石頭支起的鍋灶一齊生火,一霎時青煙繚繞,霧氣騰騰,遠看好像這裡駐紮著千軍萬馬似的。
二
第二天,我們從新卓林場背回來一批刺槐樹苗後拿起蹶頭就上山了。
荒涼的山坡上,光禿禿一片,很難看到一棵像樣的樹木,只有那一團團長滿鋼針一樣尖刺的狼牙刺散亂地分布在高低不平的山樑上、溝峁畔,似乎只有這裡才是它們的領地。
我們植樹的地方就在窯背東邊一片山坡上,這裡離我們住的地方也不過二三里路。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魚鱗坑是去年上山的工隊挖好的,我們的任務是把樹苗一個坑一個坑地栽進去,直到把這一大片山坡栽完為止。雖然清明剛過,天氣乍暖還寒,但這裡向陽的山坡上已是蔥綠一片,各種不同顏色的野花也都竟相伸胳膊晃腦地鑽出地面,為大自然貢獻出樣式不同的花蕾花瓣,在暖融融的陽光下爭奇鬥豔,競相開放。梁峁上,溝渠畔,那一簇一簇旺盛的黃刺玫枝葉間開滿了金黃色的小花,招引來不少蜜蜂蝴蝶在上面飛來繞去忙個不停。
我們一個人在前邊往魚鱗坑裡擺苗子,其它人每人佔一行逐窩栽樹。這些魚鱗坑有的地方土層深,有的土層薄。當遇到土層深的地方,一钁頭挖下去就能刨出一個深深的坑,栽起樹來既輕便又省事。可當遇到地勢較陡,沙石裸露的地方,一钁挖下去就震得人兩手發麻。每遇到這種請況,就得小心翼翼地挖開土層,把樹苗慢慢栽進去,再用腳踩實以提高成活率。
山上的料姜石遍地都是,儘管幹活時處處小心,但還是稍不留神腳下的石塊就會把人滑倒在地,尤其是那些埋在土坑裡看不見的料姜石,常常會振得人手虎口發麻,甚至連钁刃上也會碰出一些小豁口。人都說栽樹是一種粗活,可在廟山上造林卻不是一件輕鬆事,既要處處小心注意安全,還得保證苗木成活講究生產進度。秋後算帳要是過不了關,那可不是好玩的喲。這地方可能因為身後這座高大聳立的廟山阻擋了北方冷空氣入侵吧,我們才幹了一會兒就覺得渾身直冒熱汗,只好脫掉身上的棉衣,穿著一件粗布衫子幹活。
休息時,我們坐在暖洋洋的山坡上,舉目向南望去,在藍天白雲下,南塬的山川大地盡收眼底。平展展的麥田裡,一片蔥綠伸向遠方,一塊塊準備種早秋的農田在無垠的墨綠中顯得更加清晰;似乎還能隱隱約約看見農田裡奔走的耕牛、來往忙碌的人群,這一切是那樣的朦朧,又是那樣的親切。
三
幹完一天活,走下山坡,回到黑咕隆咚的土窯洞,聞著潮濕的煙味,一股孤獨凄涼之感湧上心頭。住慣了寬暢明亮的土坯瓦房,一下子走進深山大溝中陌生的土窯洞,真有點說不出道不完的落差感。尤其是夜晚,周圍一片漆黑,就連窯洞里那盞用墨水瓶做的小油燈,光亮也是那樣的暗淡,簡直就像一粒磷火在黑暗中飄忽不定左右搖曳。死一般寂靜的夜幕中,只有一些睡不著覺的鳥兒和貓頭鷹刺耳凄厲的叫聲不時傳入窯內。我躺在用木棍撐起的草床上難以入眠,一會兒想這,一會兒想那,越想越沒有睡意,越沒有睡意越想翻身,誰知一翻身,樹枝搭建的簡易木床就會發出一陣「吱呀吱呀」的聲響,弄得人徹夜難眠。要不是為了養家糊口,多掙幾個工分,我才不到這鬼地方來呢!
山裡的生活太單調了,我們白天上山栽樹,晚上進土窯睡覺,過著勞累枯燥的生活。累了,坐下來歇一會兒;悶了,站在山頂望一望家鄉那片古老的土地。好在我們每個星期都能回家一趟,因為我們拿的蒸饃放不了幾天就霉壞了,尤其在這個潮濕陰暗的窯洞里更容易發霉變味。轉眼間,上山已經三個多月了,我們也由栽樹變成了撫育階段。也就是把栽上樹苗的魚鱗坑兩個土坑中間未打通的鼻樑挖通,讓它們變成一條暢通的水平梯田。這項工作比栽樹難度要大得多,既費力氣進度又慢,但這是造林中一項不可缺少的環節。我們既然上山來了,就得按工區的要求把這項工作干好。
為了給枯燥的生活找一點樂趣,後來我從家裡帶來兩本書,一有空閑就翻開看上兩頁。看書時間最多的還是在夜晚的煤油燈下,每當我看到好的文章,還會念出來讓大夥聽,雖然他們當中有些人一字不識,但我還是樂於讀給他們聽。因為,在這神仙都不願來的深溝野山裡,我的語言或許能解除他們心中的煩悶,給這個漆黑的窯洞帶來一份熱鬧和一絲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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