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子宮和資本主義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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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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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我在昆明參加一次觀影活動的時候，曾經遭遇過一場爭吵。當天觀影的片子是羅馬尼亞電影《四月三周兩天》，這部電影曾在第60屆戛納電影節上奪得金棕櫚大獎，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該片聚焦於社會主義時期的羅馬尼亞，法律是嚴令禁止墮胎的，但一位被男友拋棄的女大學生意外懷孕，不得已只能找黑市醫生秘密墮胎，在墮胎過程中又發生了一系列的破折，時代的傷痕，破碎的人心，一言難盡。

為了對片中的生育話題進行探討，主辦方特意請來了當地計生委的一位女性官員作為嘉賓，但意外的是，另一位男性嘉賓卻與她針鋒相對地爭執起來。男嘉賓在發言中大力斥責我國的計劃生育政策，與當年的羅馬尼亞政府毫無二致，不僅僅壓抑人性，侵犯人權，而且也對我國女性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其最為激烈的一句，是「國家要管你的人，就先管住你的子宮」。

當然，無論是利益相關也好，意見相左也罷，計生委的女嘉賓都難以坐看男嘉賓的「無理言論」，於是馬上接過話頭，開始對男嘉賓的觀點進行駁斥，表示計劃生育政策有效緩解了人口增長對資源環境的壓力，對我國的發展至關重要，同時也大力普及了避孕知識，是對女性的保護。

兩人其實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問題，而我當時的感受就是：這真是一場「子宮爭奪戰」啊！女人的子宮到底要誰說的算？耐人尋味的是，現在我國早已經開放了二胎政策，似乎是正改變著對於婚育的導向。雖然名義上二胎政策依然是計劃生育的一部分，但之前的計劃生育造成了我們獨生子女一代的窘境，乃至於中國開始面臨「老齡化」挑戰的問題，卻是不爭的事實。

反觀鄰家的資本主義的日本，同樣面臨「少子化」的問題，雖然原因不同，但也急需鼓勵婚育，安倍政府甚至曾經特意額外撥出30億日元作為廣大社會青年的「相親經費」。在這種背景下，日本誕生了「催婚劇」甚至「催生劇」的劇種。從《也許很突然，明天我要結婚了》到《東京白日夢女》，從《朝5晚9：帥氣和尚愛上我》到《逃避可恥卻有用》，幾乎每一年的熱播劇種，都會夾雜著婚育的問題。

而今年春季檔的《鄰家月更圓》，則是將日本所有可見的婚育問題都來了個「大雜燴」，讓我們一次看清日本的婚育現狀。

故事發生在一座日本新興的「合作集合住宅」中，也就是相鄰相靠的四座公寓，共享中間的公共區域——聽起來是不是很熟？這不就是北京的四合院嘛！有趣的是，公寓中的四家人，都正面對著自己的婚育問題。

五十嵐大器和妻子五十嵐奈奈是一對青年夫妻，郎才女貌，恩愛有加，但卻面臨著一個頭疼的問題：不孕不育。在治療不孕不育的漫長過程中，兩口子無論在身體還是心理上都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其中辛酸，難以向外人道也。

小宮山先生與妻子育有兩個可愛的女兒，但這個家裡除了小女兒萌香還處在無憂無慮的年紀，其他人都各有各的煩惱。小宮山先生在跨國公司上班，收入很高，但也太過忙碌而無法陪伴家人。於是他辭掉了工作想回歸家庭，卻被虛榮的妻子冷眼相待，強迫他每天假裝去上班，以免鄰居發現自己丈夫失業的「家醜」。而大女兒優香則是一個熱愛跳舞的孩子，但自己的母親卻時刻督促自己只能將考上名校作為目標，不能「玩物喪志」。小宮山太太的煩惱則是「丈夫不中用，孩子不聽話」了。

川村亮司和杉崎千尋是一對時尚界的情侶，生活得光鮮亮麗，羨煞旁人。年輕的千尋是丁克一族，而已經有過一次婚姻的川村先生對這方面也是看得很開，但令人尷尬的是，川村先生死去的前妻留下了他們的兒子無人照料，川村必須負起父親的責任。無奈之下，本就不願意生孩子的千尋只能跟川村的兒子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這個家裡的糾紛波折自然也不會少。

設計師廣瀨涉有著自己一直努力隱藏的秘密——他是個同性戀，但一個叫青木朔的男孩走進他的生活後，一切都改變了。阿朔有著純真的面容和明亮的眼睛，是廣瀨涉生活中的一道光芒。很顯然，廣瀨愛阿朔，愛得欲罷不能。然而，廣瀨始終難以坦誠地以同性戀的身份去生活，無論是對於自己的同僚，還是自己的家人，而阿朔的思想則更加新潮，並不羞於承認自己同性戀的身份。究竟如何向希望抱孫子的母親交代，成了廣瀨最大的問題。

傳統家庭，不孕家庭，丁克家庭，同性家庭，這小小的四合院顯然是經過精準設計的，不僅僅剛好設置了四種典型的家庭和它們自身的問題，還讓各個家庭之間有著各種摩擦和碰撞，如小宮山太太逢人便說「女人還是必須生個孩子才叫女人」，不僅是對丁克的千尋的不尊重，同樣也是對求子而不得的奈奈的傷害，而她的「恐同」心態則更是典型。

我們可以從劇中看到，關於婚育的矛盾，遠遠不止「生還是不生」的問題。

五十嵐夫婦想生而不能生的痛苦，在日本是難以啟齒的困境，在中國更是大家閉口不談的「醜聞」。然而，劇中卻以教科書的口吻向觀眾科普了大量關於不孕不育的知識，如造成不孕不育的原因，並不總是因為女方，而是有一半的機會是男方的責任；另外，不孕不育也並不是一種身體的殘疾，事實上有24%的夫妻是查不出不孕不育的原因的，他們的身體完全健康，精子和卵子質量也完全合格，但就是無法成功地懷孕。我們沒有理由將他們的不幸看作是低人一等。

如果說五十嵐夫婦的問題還集中在「生」上，那麼千尋的問題則是從「生」在往「育」張望。千尋並不是沒有生育能力，也並不是討厭小孩子，她選擇丁克的理由，是因為從小受到自己母親的暴力對待，而失去了做一個好母親的自信。這種解釋聽起來似乎有一點點矯情，但卻是一種非常可貴的精神。伊坂幸太郎說「一想到為人父母居然不用經過考試，就覺得真是太可怕了」，而在當父母之前能有這種自我審視精神的人，則更加是少之又少。在生之前就想到自己是否真的有「育」的能力，可以說千尋雖然年輕，卻有著相當成熟的心態。

小宮山家應該是最為傳統的家庭結構，夫妻男主外女主內，孩子健康成長，早已經繞過了「生」的問題，牢牢地卡在了「育」上。大多數家庭都會遇到這種情況，青春期的孩子逐漸叛逆，夢想與自我意識瞬間覺醒，想要掙脫家長的束縛，而家長亦會在「支持孩子追逐夢想」和「防止孩子玩物喪志」之間搖擺不定。最終不是孩子「犧牲夢想」安心上學，就是甩掉書本的浪子為夢遠走他鄉。這種家庭倫理的悖論，讓所有家長對孩子的教育都不得不面對一個兩難的境地。

相比之下，廣瀨和阿朔的關係反而更加簡單，他們的問題只在一個門檻，簡單地說，出不出櫃的問題。畢竟對於同性戀來說，如果能夠坦然以同志的身份走進社會去生活，那接下來無論是組建家庭還是收養孩子，都是小問題了。這勇敢邁出的第一步，需要面對社會上太多的惡意與身邊人太多的誤解，他們看似是離「生育」最遠的一對，但其實「生育」對他們而言反而只有一個答案，前提是他們能夠組成家庭。

嚴格地講，《鄰家月更圓》並不能擔得起「催生劇」這三個字，因為片中的四個家庭，在問題的最後，答案都不是「生」。五十嵐夫婦在嘗試過不孕不育治療、人工授精、試管嬰兒等等手段都沒有成功之後，最終坦然放棄了求子的執念，轉而珍惜兩人一起攜手走過的時光。千尋雖然沒有選擇生孩子，但對川村前妻的兒子視如己出，並開始慢慢習慣一個合格的媽媽的角色。小宮山家夫婦與女兒之間互相體諒，達成和解，終於又回歸到傳統家庭最為健康的狀態，而阿朔也用誠意打動了廣瀨的母親，最終阿朔和廣瀨之間的戀情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鄰家月更圓》其實是更多地是在告訴觀眾，「生」是一種選擇，沒有人有權力要求女人非生不可，而「育」是一種責任，一旦給了孩子生命，漫長的付出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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