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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過一壺酒

我的老家,據說是陶淵明的家鄉。群山環抱,土地豐腴。村莊不大,被數十株蒼翠華蓋的百年老樟群所掩映,逐山而上,裡面阡陌縱橫,豁然開朗。今年清明返鄉,正值細雨紛紛,陌上東籬野菊,牧童黃牛,好一幅桃源人家景象。

雖然陶氏人家至今只餘數戶,但一想起有幸與陶公為同鄉,不覺心中欣然。因為陶公可是俺一生偶像,其人其詩不僅皆「如畫然」,而且還具有秋天疏曠淡遠的品質:「淵明秋山平遠,煙樹寒林,野水斜陽,天光雲影,翛然於篇幅之外。」

在俺心中,陶公應是「超世而不絕俗」的傑出代表。他既沒有遠離生活現場,能「種豆南山下」以從「正道上」解決自己的生計問題;又沒有滯留於生存現場,而能「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以高妙的姿態讓生活空靈,體驗自由的生命最充分的意趣;他既腳踏實地、實實在在,又超脫羈絆、空靈自由。這也許是只有「極高明」者才能選擇「道中庸」的生活姿態。

從二十多歲到五十餘歲,陶淵明做過江州祭酒,加入過桓玄幕府,當過劉裕的參軍,做過彭澤縣令,而彭澤縣令是最後一次從政。大家所熟知的《歸去來兮辭》其實就是一篇真正的辭職信,一封表明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體制內的告別信。雖然後來朝廷也曾幾次徵召他擔任公職,但都被他堅決推辭。記得《歸去來兮辭》中有一段小序,序里陶淵明回答了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他為什麼要去做官,第二個是他為什麼要辭官。做官的原因是因為貧窮,他有很多孩子,日常的耕田種菜,基本養不活他們,於是機緣巧合,就去做了彭澤縣令。然而他為什麼做了八十一天縣令就辭職不幹了?陶淵明說:「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飢凍雖切,違己交病。」大意是自己天性喜歡自然而然,怎麼磨鍊都沒有辦法適應官場規則,雖然覺得吃不飽、穿不暖是個迫切問題,但違背自己的本性求生存,只會讓自己受辱,變得病態。於是做縣令八十天後,就選擇了離開。

而讓陶淵明詩集傳承下來的,是梁朝的昭明太子。他第一次發現了作為文學家的陶淵明,並把陶淵明的詩文搜集起來,編成集子,還為陶淵明寫傳,稱「淵明少有高趣,博學,善屬文,穎脫不群,任真自得」。此外,太子替集子寫序,稱讚陶淵明「文章不群,辭采精拔」。

近日系統讀陶公詩文,發現淵明先生真真是個酒仙,光《飲酒》詩就專題做了二十首,而其他詩文中言必有酒。例如我們熟知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就是他的第五篇《飲酒》詩;此外他為自己寫的自傳《五柳先生》里也有:「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想來他生性喜愛喝酒,家裡窮經常沒有酒喝。親戚朋友知道他這種境況,有時擺了酒席叫他去喝。他去喝酒就喝個盡興,喝必醉,醉必回家,說走就走。酒醒後常以黔婁之妻之言開導自己:「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這麼可愛的酒鬼俺還真第一次遇見,他的粉絲昭明太子還為他喝酒做了辯護,他說陶淵明的詩每一首離不開酒,看似好像是一個酒鬼,但實際上,陶淵明喝酒,是有所寄託,並不是為喝而喝。不得不說,他對陶公可是真愛。

其實細究起來,我真能理解他。他的詩文和他一生的生活實踐,都把醉酒升華為一種人生的境界。他把自己交給宇宙,交給大自然,不委曲求全,盡情享受生命的喜悅和生活的情趣;他把它實踐成一種生活方式,一種能夠把普通人帶向自由境界的生活方式。猶如莊子在《達生》里所說:「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適度的酒醉,即微醺,會讓我們全然地忘掉俗務,而專註於當下的生命本身,而當我們專註於生命本身時,生命內在的喜悅和平靜,就如同一股清泉源源不絕,自由奔放。

不過陶公也曾想過要戒酒,他在《止酒》詩中說:「平生不止酒,止酒情無喜。暮止不安寢,晨止不能起。」因為停止飲酒將會心裡悶煩,晚上停飲不得安睡,早上停飲起床遲延,既然戒酒如此不痛快,不如順其自然。還好淵明先生挺長壽,在那個兵荒馬亂,窮困潦倒的時代里能活到七十多歲,看來適度喝酒還真有益於身心健康。

我的另一偶像蘇東坡先生也是陶公的鐵粉,他稱讚陶淵明:「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飢則扣門而乞食,飽則雞黍以迎客。古今賢之,貴其真也。」做官時就做官,並不覺得當官會損害自己的清譽;隱居時就隱居,也並不覺得隱居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名譽,窮得沒有飯吃的時候,就去討飯;有了吃得飽的,就請大家一起來吃。蘇軾與陶公,你們如此心有靈犀,俺也真算沒白粉你們一回。

然而我想,陶淵明的意義在於,在一個嚴酷的皇權社會裡,能以個人之力擺脫對於社會權力系統的依賴,依靠自食其力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種生命的光輝,真當得起木心先生的「人生不過一個陶淵明」。而透過陶公的杯杯醇酒,我似乎看到了他在歷史深處,正向我狡黠地眨著眼睛;也似乎聽到他在對我說,「在這個血腥殺戮的世界裡,在這個虛偽取巧的時代里,在這個處處依靠人情,時時依靠關係羅網的社會裡,我啊,就在自己的桃花源里,喝喝酒,靜靜地看著,你們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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