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的時候，卻不能夠再見你

最新 04-16

壹

與爸媽聊天，不知怎麼就說起了爺爺。驀然發覺，爺爺已經離開我們8年了。

爺爺一生命運多舛。年輕時，他是老家縣城某政府部門的會計師。據說，也是當時全縣為數不多的幾個會計師之一。

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中，爺爺被牽連其中，大會小會地批鬥，歷盡了屈辱與折磨。那段時間，奶奶怕生性倔強、又爭強好勝的爺爺一時想不開做出傻事，每次爺爺單獨出門，她都會偷偷地跟在身後，遠遠地注視著爺爺的一舉一動。

後來，雖然爺爺得到平反，但並沒有恢復工作，而是以離休幹部的身份賦閑在家。

這些事，還是從同村的一個老人那裡聽說的，爺爺從來沒有跟我們提過。也許，他是不想讓我們後輩們記恨什麼，又或者，是不想再提及這段痛苦的經歷吧。

「過去的就過去了，生活總要向前看」，這也是小時候，爺爺經常教育我們的一句話。

貳

爺爺奶奶總共生了六個孩子。那時候因為家裡很窮，吃不飽飯，沒錢治病，最小的那個姑姑，出生沒多久便早早地夭折了。

爺爺和奶奶含辛茹苦，把爸爸兄妹五人拉扯大，送他們上學讀書。後來，爸爸和大叔兩人上了師範院校，成為中學教師，三叔和小叔也都學了門手藝。

在當時的農村，在物質極度貧乏、家庭如此貧困的條件下，能堅持讓孩子們讀書，把他們一個個培養成才，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事，其中的艱辛也可想而知。

兒女們長大成年，成家立業後，照顧孫子的重任又落到了爺爺奶奶肩上。我和叔叔家的弟弟妹妹們，幾乎都是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的。上小學時，我們在爺爺奶奶家吃住，懂事之後，才慢慢跟著父母生活。

叄

爺爺性情耿直，脾氣也很暴躁，說起話來嗓門很大，幹什麼事都是直來直去。

小時候，我和弟弟妹妹們犯了什麼錯，他通常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因為淘氣，那時我們沒少被爺爺責罵。印象中，他好像就沒怎麼好好地跟我們說過話，幾乎一開口就是大聲地訓斥。所以，我和弟弟妹妹們，對他也都有種天然的畏懼。

上小學時，我學習成績還算不錯。記得有一次，期末考試得了全班第一名，我把試卷和獎狀拿給爺爺看，他咧著嘴嘿嘿地笑著，露出平時難得一見的笑容。

讀初中時，要在鎮上的學校住宿，每次周末回老家，爸爸總會讓我去爺爺奶奶家看看。但是，每次剛到爺爺奶奶家，還沒說幾句話，爺爺就會大聲地說，「這麼晚了，你來幹啥，快回去吧」，我只好灰溜溜地回家去。因為這個，我還跟爸爸抱怨過。爸爸說，他不過是怕你回來晚了，走夜路不方便罷了。

後來，我到鄰縣讀高中，每個月才能回一趟家。第二天假期結束，離家回學校的時候，爺爺總會站在村口的路邊早早等著，關切地叮囑幾句，偷偷地向我口袋裡塞上幾十塊錢，說是補助我的伙食費，讓我多買點吃的，別捨不得……

慢慢地我才理解，爺爺是刀子嘴豆腐心。小時候那麼嚴厲地責罵我們，只是恨鐵不成鋼，怕我們走了歪路。其實，他還是很愛我們的，雖然他很少在嘴上說出來。

肆

我們漸漸地長大，爺爺卻一天一天地老去。記得那年春節前，在外工作的我休假回老家。還沒到縣城，爸就打來電話，說爺爺病倒了，住在縣中醫院，囑咐我路過縣城順道過去看看。

急急忙忙趕到醫院。爺爺見到我來，掙扎著起身，微笑著跟我說話。離開醫院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向高大強壯的爺爺，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記憶中那洪亮的聲音，也不知從何時起變得沙啞無力。

春節前幾天，爺爺不顧醫生的勸阻，執意出院回了老家。他說，馬上要過年了，孩子們都從外地趕回家，總不能呆在醫院過年吧。

回到老家時，爺爺已經病得很重，人也消瘦了很多。除夕那天，爸爸帶著我去跟他拜年。他孤單地躺在床上，臉上寫滿了憔悴，眼睛裡充滿了不舍。看到我們到來，爺爺默默轉過頭，艱難地擠出笑容。趁我們不注意，又偷偷背過身去，擦擦眼角的淚花。奶奶怕我們傷心，故作輕鬆地說笑，像往常一樣忙裡忙外，刻意營造一切如常的氛圍。但我知道，她其實也很難過，只是表面上強顏歡笑。

春節過後，爺爺又去住院了。我和弟弟妹妹們，也不得不返回各自所在的城市。沒想到，那次短暫的春節假期，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爺爺。

伍

爺爺去世的消息，我和堂弟堂妹們是事後才知道的。

聽爸爸說，病中的爺爺交代後事時，特意囑咐說，孩子們都在外面，工作都很忙，先不要告訴他們，也不要讓他們回來了，等料理完後事，再慢慢跟他們說吧。

電話里聽到爺爺去世的消息時，很悲傷，同時也很懊悔。竟沒有好好地照顧爺爺幾天，臨走時也沒能好好地告別。想再聽聽爺爺爽朗的笑聲，甚至想讓他再大聲地責罵我們，但是，已經不可能了。

也許人總是這樣，在擁有時不懂得好好珍惜，但又在失去時追悔莫及。

很多時候，我們奔波忙碌忙，希望追求更好的生活，卻在無意中忽略了太多看似平淡的日子，錯過了太多沿途的風景。其實，那些平淡的歲月，那些安靜的陪伴，何嘗不就是當下的美好。

陸

又到清明節了。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會對故去的親人有著深切的緬懷和思念。

記得，爺爺離開後的第一個清明節，遠在異鄉的我，寫下這首詩表達思念：

清明雨紛紛，行人慾斷魂。

歲歲花相似，不見去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