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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音樂史教好不容易

這幾年熱衷讀書之後,每年我都會有意識的對我所教的課做一些更新。如果上課時講到某個內容讓我很明顯感覺到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我會把它記下來。等課程忙完,再對著之前的筆記讀一讀相關的原文,爭取把它弄清楚。有些問題小,翻一翻書就能得;有些問題大,想搞明白就不那麼容易。

印象比較深的,有一次教中國古代史,講到蘇中郎和踏搖娘,有一位學生站起來說,老師,您講的不對,不是蘇中郎,應該是蘇郎中。我說不是嗎?我可是背田可文老師紅寶書長大的,我一直記得是蘇中郎。學生馬上反駁,不是的,我是古代史專業的研究生,我從本科到研究生都是念蘇郎中。當時我站那尷尬地一想,確實啊,郎中說明這人是個大夫,中郎是個什麼東西?郎中合理。所以趕緊說抱歉,這個問題並不清楚……

回家一翻書,發現有蹊蹺。

崔令欽《教坊記》這麼說:「北齊有人姓蘇,?鼻,實不仕,而自號為『郎中』。嗜飲,酗酒,每醉輒毆其妻……」

《舊唐書·音樂志》這麼說:「隋末河內有人貌惡而嗜酒,嘗自號『郎中』,醉歸必毆其妻……」

段安節《樂府雜錄》則說:「《蘇中郎》,後周士人蘇葩,嗜酒落魄,自號『中郎』,每有歌場,輒入獨舞。」

你看,《教坊記》和《舊唐書》都說是郎中,而《樂府雜錄》則說是中郎。難怪國內的音樂史書對這部作品的叫法各有不一: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夏野《中國古代音樂史簡編》和《音樂學基礎知識問答》是「蘇中郎」,而劉再生《中國古代音樂史簡述》則是「蘇郎中」。到底是哪個呢?

從時間上看,《教坊記》成書比《樂府雜錄》要早了一百多年,且《樂府雜錄》自己都說「嘗見《教坊記》,亦未周詳,以耳目所接,編成《樂府雜錄》一卷」,很可能是段安節同學抄《教坊記》的時候抄錯了,所以叫蘇郎中的可能性更大;

從邏輯上看,「郎中」和「中郎」在唐代都是官銜,但「郎中」是文官,在唐代的官制中屬於吏部中居於尚書和侍郎之下的五品官;而中郎是武官,一般稱「中郎將」,曹丕就做過「五官中郎將」。這麼一個喝酒打老婆的沒出息男子,多半還是「郎中」,何況文官好蒙,武將一眼就能看出來。

從內容上看,民間小戲未必都是真事而來,讓一個醜男自稱「郎中」無非是為了產生搞笑的戲謔效果,跟郭德綱自稱「我是清華畢業的。哪個清華?清華池!」效果差不多。

明白了。趕緊給學生打電話……

費這麼大勁,就只是大約搞清楚了這麼兩個字的前後順序。關鍵這還只是個很小的問題。

大問題呢?一開始教音樂美學史,從來沒教出過趣味。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孔子、孟子、老子們到底說的是什麼意思,教材里只寫了幾個命題,但到底怎麼理解,我也不知道。後來花了兩個月時間,好好翻了一遍《論語》、《道德經》、《聲無哀樂論》、《論音樂的美》,哦,原來如此!哦,嵇康是這樣的人!就好多了,美學課也開始變得有趣味起來……

可是,讀過的畢竟只是一小部分,沒讀過的還多著呢。還有莊子、康德、蘇本華呢,還有因加爾登、伽達默爾呢,還有《西方文明中的音樂》呢,還有論文寫作呢……即便再怎麼規劃,這也不是一時之功,需要花好多時間才行。

真心覺得,要把音樂史教好啊,並不容易啊!

前些天李敖先生去世,我特地在讀書會安排了一本他的《傳統下的獨白》。這是我第一次讀他的書。從前我一直覺得李敖先生是一位通才,就像達芬奇、趙元任那樣的通才,什麼都能寫,什麼都能評,天下無敵。而恰好呢,《傳統下的獨白》有兩篇關於音樂的,《音樂——華夷交響樂》和《鼓聲咚咚的中國之音》。讀了一下。呃。你能看得出來,李敖先生是聰明人,很會用史料,所以他寫出來的東西不算胡言亂語,也很有趣味,但是我仍然沒有什麼要用今天的音樂學觀點來反駁他的慾望,因為,他實在是並不懂音樂的。

李敖的書讓我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速成的,一個人年方十八就可以學富五車震驚鄉里那是古代,「撿到一顆仙丹,看了一本奇書,三天速成干翻一代宗師」那是武俠小說,現代人要真正搞明白任何一門學問,都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這個世界上也不存在什麼真正意義上的通才,每個學科積累都汗牛充棟佛法無邊,每個人精力有限,聰明如達芬奇、趙元任、李敖也不可能真正做到個個都通,所謂的無所不通,根本就是詐騙嘛。

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我跟自己說,踏踏實實地,好好讀書,好好寫字,好好教音樂史吧。雖然不易,雖然笨,但是,這是要把這件事情做好,唯一要走的路啊。

就這樣,2018年的課,就快來了,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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