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不去的情愫-談談白先勇的小說《玉卿嫂》
許情懷同學最近饒是很辛苦，施展張大春讀書大法---接駁式閱讀，同時讀多本書：一邊研讀甲戌本《紅樓夢》，一邊扎進白先勇小說里，同時還在看從昕哥處借得的兩本南懷瑾作品。他前段時間看罷《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最近又讀完《玉卿嫂》。說來慚愧，白先勇的小說我只看過《金大班的最後一夜》，無法更多交流探討，許情懷同學發來他的《玉卿嫂》讀後心得，共饗。
--- 關張
揮不去的情愫
---談談白先勇的小說《玉卿嫂》
文/言辰
讀罷白先勇的幾部中短篇小說，當合上書本的那一刻，那些個形形色色的人兒，就如同精靈兒似的，在腦海里飛來飛去，怎麼樣也揮之不去。當再次打開小說，重讀那些活色生香的人物情節時，又感覺那是攤在面前的一沓兒老底片兒，拷貝在依舊鮮亮的相冊里。怎麼說呢，感覺就像是，那些人物分明是在很久從前，卻能清晰地聽到他們呼吸；但你真的覺得走近時，他們又似在虛無縹緲處，變得朦朧起來了。
白先勇所講的故事，時時呈現出一種凄厲的美；筆下的女主角，總是如罌粟花般的熱烈和耀目，有時候是美貌、有時候是內心。
白先勇作品總體傳遞的美學風格，並非是刻意的營造和深度的挖掘，而是作者本身多舛的際遇、陰柔細膩的心理、靈動飄渺的筆觸，賦予作品的內在意蘊。這使得他的很多小說通體讓人感覺一種由內而外，無法抑制的美，但是卻不知美在何處。我想用一個詞來表達，就是通感。
《玉卿嫂》是白先勇的早期作品。他在自我評價這部小說時講到，寫這部作品時候還是很稚嫩，在表達上太多融入作者的情感，不懂得控制。其實讀了這篇小說，你就會覺得這不是作者的自謙之詞，而是十分客觀貼切的鑒定。也正是如此充沛的情感宣洩，才成就了這篇小說動人之處。問題是如此的情感傾訴，指向何在？
《玉卿嫂》講了一段凄美的戀情。這是一段以世俗無法接納的、完全是畸形或變態的姐弟戀。當然作品中還含蓄的蘊藉著同性戀的情結。這段戀情從開始就註定是殘酷的，甚至是殘忍的。結果自然也正是如此。在作者筆下美輪美奐的玉卿嫂，用看似平靜實則瘋狂的手段，自我斬斷了自己傾其全部心血的愛情之花。這是一種美對另外一種美的無情戕害，如此的小說結尾，給人的衝擊力是爆裂的。問題是如此的故事表達，指向何在？
《玉卿嫂》是以第一人稱講述的故事。用孩子一般的眼光看待這個成人的世界。同樣的表現手法，讓我們想到了女作家林海音的《城南舊事》，小說中英子以童稚的雙眼，觀看大人世界的恩愛情仇、生離死別，感染和打動了讀者。還讓人想到了魯迅的《朝花夕拾》中《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他回憶到與長媽媽有關的往事。不同的是，城南舊事的英子和百草園裡的訊兒，都是站在成年人的角度，去反觀童年的記憶，道出了光陰荏苒無法隔斷的相思，天涯故道無法消解的哀愁。而《玉卿嫂》中的小少爺直接切入故事情節，小說中的「我」是個不經事的小孩兒。整篇小說，「我」這個小孩兒，既是故事的講述者，也是故事的旁觀者，更是故事中的角色。而且「我」這個角色對整個劇情的走向，起著無法替代的作用。「我」不僅是線索貫穿整體，更是在故事的起因、發展、終結等關鍵節點上，發揮著巨大的影響力。如此情節結構的設計，指向何在？
讓我們暫時拋開《玉卿嫂》這部小說，不妨看看白先勇的另外兩部以女性為主角的小說，一部是《永遠的尹雪艷》，另一部是《金大班的最後一夜》。這兩部小說在手法上稍顯不同。在塑造尹雪艷時，作者更多的使用了敘述式；在塑造金兆麗時，主要是對話式，並大量的使用了蒙太奇的手法。但是作者賦予這兩個角色的人生際遇和人格力量，確是十分相似。她們都是風塵女子，都是美艷尤物，都是攝入心魄，甚至都是紅顏禍水吧。她們在風月場中是奔放火辣的，她們在達官貴人的交際場是高貴熱情的。但是她們都是無法讓人猜度的。再回到玉卿嫂，她不也是具備這樣的潛質嗎，雙重的性格，極度的反差，恬靜如冰晶，噴薄似猛獸。如此的人物造型設計，指向何在？
玉卿嫂何嘗不知道寄予在慶生身上的愛，是毫無結果的。但是她執著的去愛了。甚至可以這樣說，她想把她失去的東西找回來，哪怕是曇花一現她也樂意用整個生命去換。那麼慶生呢，他何嘗不是這樣呢？他難道不知道在玉卿嫂的虎視眈眈下，他就能和戲子金燕飛成雙成對嗎？但是他依然倔強地去做了。那麼少爺「我」呢，「我」何嘗不是這樣呢？小小的「我」失去了玉卿嫂笑容，失去了慶生哥哥的羞澀，「我」就把所有事情都抖露出來，索性把大家都逼上了絕境。如果說這部小說通篇都是通感和隱喻，那麼白先勇到底要表達什麼呢？
講到這裡，我已經深深的體會到一個詞，鄉關何處。「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是的，還有什麼比「鄉愁」更合適的載體呢？這是白先勇小說，也是他們那一批台灣作家心中無法抹去的痛。鄉愁，再沒有比孩童的眼睛更有說服力了。背井離鄉之後，故鄉的美一定是記憶中的美，揮之不去。背井離鄉之後，思鄉之痛一定會轉化切膚之愛，深入骨髓。而切膚之愛看似就近在眼前，但你要擁有她時，她卻遙遙而不可及。如此的擁有和失落，如此的失去而佔有，這是美麗而痛苦，美麗而傷害，美麗而毀滅的情結。從一個孩童的眼睛裡，看到的就是這樣：她是那樣的美，我想得到她，她就是屬於我的，但是你永遠得不到她。孩子的心裡是失落的，但是他無法表達，只有這個故事可以宣洩吧。那就是城南舊事的英子、百草園裡阿長和訊兒、風月場中尹雪艷和金兆麗、桂林城中玉卿嫂和慶生、還有「我」.......這些個活色生香的人物，在空靈的筆端，都幻化成了那樣的痛楚和美麗思緒---鄉愁。
那種美和那種痛是同質的、更是永遠無法抹去的。
你越是讚美她，越是心痛。
你越是思戀她，越是抓不住她。
這就是鄉愁吧，就是揮之不去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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