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決堤,這個村子的人用泥巴堵住缺口
臨滄市臨翔區博尚鎮碗窯村,是臨滄人的「陶器之鄉」。
碗窯村富產陶土,歷經270多年傳到今天的土陶燒制技法是土陶老匠人們經驗的凝結。
目前村內尚存有完整的龍窯 11 條,絕大部分都還能燒制土陶。
任憑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
碗窯村的匠人們始終用傳統技藝守護著這個村子的驕傲。
羅氏老匠人的後代和清心陶藝
剛進碗窯村村口,就看見了羅星清的清心陶藝吧。陶藝吧的面積不大,一樓是土陶器具的陳列展覽,拐下樓梯就是土陶製作區:拉坯轉盤一個挨著一個,成型的土罐排得整整齊齊,還有一些泥漿缸和一些可愛的半成品。
「這裡就是土陶製作的體驗區。每到周末,臨滄、雲縣的很多大人、孩子都會來這裡做土陶。」說話的人是清心陶藝的老闆,也是這些土陶器的製作人羅星清。羅星清說他是碗窯村燒窯創始人羅萬升的第九代後人,至今仍用的「燒窯觀火」技藝就是羅家人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
《臨滄縣誌》記載,乾隆三年,湖南省長沙府貴東縣人楊義遠、羅萬升、鄧鴻國三人帶著制陶手藝,來到緬寧縣博尚鎮勐托壩子,發現該村有大量的陶土資源,三人就在此修築了三條龍窯,燒制陶器,並安家落戶,逐漸形成村落,世代傳承製陶工藝。由於當時主要燒制的產品是碗,於是這個村子便得名「碗窯村」。
「當時他們在的寨子是一個傣族寨子,名字叫臘托。這三個人在臘托做陶土,就娶了這裡的媳婦,最後在這裡上門、紮根。」 羅星清介紹,後來紮根此地的三個湖南人土陶生意越做越大,最後從山上的寨子搬到了下面的壩子,從此在這裡安居樂業。羅星清說,雖然沒有見過祖上的照片,但家中有一本家譜。現在,羅家人起名已排到「光」字輩。
劉明庭
「舊社會,燒土陶不是人人都可以燒的,必須講究門第規矩。」 羅星清回憶,舊時整個臨滄地區只有碗窯村能燒制陶器,而碗窯村裡只有姓楊、姓羅、姓鄧的三姓人家可以制陶。解放後,人們的思想觀念發生巨大改變,「村子裡的人可以一起學制陶了。」
碗窯村獨有的土陶工藝
兩個半世紀過去了,碗窯村的土陶燒制技藝始終未變,保留至今。今天,碗窯村內仍有85%以上的人家掌握著古法的制陶技藝。
碗窯村的陶器需要有兩種不同性質的土混合在一起製作。「制陶用的陶土由兩種土混合而成,一種是粘土,一種是沙土。」 羅星清說,只有把兩種土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燒制出來的陶器才會色澤漂亮,經久耐用。羅星清說,以前的粘土和沙土都要靠自己從山上背下來,然後用手工打散、混合,現在為節省時間,大多數時候都是從人家手裡買土,用攪拌機混合。
粘土顏色有些偏紅,沾水粘手;沙土沒有其他雜質,一捏就碎。新鮮的粘土和沙土挖回來還不能直接混合使用。「先要晾乾,然後再用水泡 5個小時才能將兩種土混合攪拌。」碗窯村陶器獨特的秘密所在正是陶土。如果兩種土質混合的比例不精確,或者是期間的程序沒有做到位,燒出的陶器就會幹裂變形,沒有光澤。
驕傲的陶瓦匠
碗窯村至今仍在使用靠人工發力的傳統的土坯機。它不是電動的,不會自動旋轉,需要靠泥匠人用腳發力,然後藉助木棍使其高速均勻旋轉,利用慣性拉出土陶器皿的形狀。
50 歲的鄧明庭是地道的碗窯村人,也是老匠人的後代。他之前的幾年時間裡一直都在深圳、東莞打工,直到6年前為照顧小孩才回到碗窯村做起老本行。
「學會了的手藝就不會忘記。」現在的鄧明庭很享受在自家門口做陶的日子——時間可以自由支配,還可以照顧家裡的孩子。鄧明庭說,他們家有弟兄三個,個個都會做陶,現在老三和他一樣,也在羅星清的廠里做陶。鄧明庭17歲開始做土陶,斷斷續續已經做了20多年。他說,以他的速度,做一個大醬缸,5分鐘就夠了。
實際上,在碗窯村像鄧明庭一樣的手藝人還有很多。走在村裡,我們還見到了光著腳做陶器的羅順剛。42歲的羅順剛做了 24 年的土陶,他有自己的小作坊,「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驕傲地走著「自己做、自己賣」的經營路線。他和村子裡很多的土陶匠人一樣,沒有自己的龍窯,只能等著全村人的土陶裝滿龍窯的17個倉,然後一起燒制。
龍窯 乾隆年間的遺存
龍窯的存在,是碗窯村土陶文化最好的註腳。
碗窯村的龍窯3號是村中現存最大的龍窯,已有 280 年的歷史,坐落在村子的中心地帶。「具體為什麼要叫龍窯,沒有人知道原因。」同行的老師介紹,大概是因為龍窯依山而建,一窯高過一窯,綿延不絕,狀如長龍而得名。
據史料記載,龍窯3號於清朝乾隆三年(1738年)建成,總共有17個倉,可以裝大大小小約5000件土陶器具。可想而知當年整個碗窯村紅紅火火生產土陶的壯觀景象。同行的老師介紹,「當年碗窯一個村生產的土陶器具的數量能夠同時滿足臨滄周邊8個縣區的土陶用量,甚至還有一部分產品遠銷到廣東等地。」
村中的龍窯一般建在坡度為10~20 度的山坡上,多是用磚塊和沙灰壘成的長隧道形窯爐,呈倒梯形,窯頭最窄,窯尾最寬。窯頭也叫小火倉,位於坡腳,是燒窯最先點火的地方;窯尾在山坡處,有專門的煙道向外排出煙塵。中間有很多個窯倉,從7個到10多個不等,長度在20米 -35米之間。各個窯倉的上部均用磚塊相隔,但底部均留有多個過火口,便於窯內火焰、煙塵在窯底流動,既封閉又相互連通。加上龍窯建在山坡上,火焰抽力大,升溫快,降溫也快。
龍窯3號容量巨大,一般要等著17個窯倉基本裝滿才會燒窯。「村子裡沒有自己的龍窯的工匠匯聚在一起商量,哪一家可以裝幾倉都要有個譜。最後大家商定了,才燒香拜佛,燒龍窯。」
燒窯要會「觀火」
龍窯的小火倉上方有一個小香爐,羅星清說,因為燒窯需要掌握火候,要會「觀火」,所以,每次在燒窯之前,村民們都會誠心祭拜祖師,以求窯子里的陶器燒得出色。
土經火粹方成陶,燒窯只此一次,成敗也在此一舉。
羅順剛
羅順剛介紹,燒窯的頭一晚,村民需要將陶器搬入窯倉,然後用磚塊、沙灰將窯倉的每一個倉門封死,僅留下倉門前後約15厘米高、10厘米寬的投柴孔和觀察孔,以確保窯倉里的溫度。
火是在龍窯的小火倉點燃的,這個倉不裝陶器,而是起到預熱和傳熱的作用。
有經驗的土陶匠人都知道,窯倉里要升到 1200-1300 攝氏度左右的高溫,裡面的物件才會由土變為陶。但如果溫度驟然升高,會使窯倉里的陶器出現破裂,這就意味著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因此,需要讓火在第一個窯倉燒6個小時以上。
封閉、傾斜的窯體內部連通,各個窯倉底部的過火口此時起到煙囪的作用。第一個窯倉里的高溫空氣和煙塵隨著過火口,逐漸瀰漫到各個窯倉,逐漸升溫。
放進木柴後,窯倉里的火劇烈燃燒,整個龍窯被燒得紅彤彤的,火光燦燦,氣勢雄渾。15歲的小學生王美鳳曾經多次見過村裡的人燒龍窯,「燒窯的時候,看得見一截截留在洞口外的柴禾,遠處還看得見青煙一陣一陣的。」
「燒窯的時候一定要有人看著,添柴加火,或者撤柴撤火都需要在第一時間有所反應,不然會影響整個龍窯土陶成品的效果。」羅順剛說,一根近2米長的木柴只需4分鐘左右就可燒完,因此燒制陶器時,人不能離開窯。
火焰不斷吞噬著窯倉里碼放整齊的罈罈罐罐,直到最後一個窯倉的陶器燒好。
土陶的又一個春天
羅星清印象里,土陶並沒有給自家人帶來好生活,只是到了近幾年,碗窯村的土陶突然「又活過來了」。
現在已是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羅星清記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做陶的收入只能維持家裡人的基本生活開銷。」甚至十幾年前,老羅還要開著拖拉機到處去擺攤賣土陶。「那個時候我成天不在家,做好一批貨,就拉著跑。臨滄 8 個縣(區)我都跑過了,只要哪裡趕街我就拉去那裡賣。」
老羅知道,碗窯村當時生產的土陶產品傳統、單一,絕大多數只能銷往周邊農村,但是要怎麼做,自己也沒個想法。
2007年,政府組織了碗窯村一批堅持做土陶的匠人去了華寧、建水、箇舊等地的制陶村莊和瓷器廠考察,這對村裡的老匠人都很有觸動。
「華寧、建水的陶器已經不用龍窯燒,都改用電窯或是氣窯;箇舊的瓷器都是機械化大規模生產了。同類型的器皿,我們賣20元,人家能賣100元。因為人家的東西做得精細、不浪費,利潤自然就提高了。」
考察回來後,羅星清雇了兩個人繼續做傳統器形,自己則開始研究怎麼把土陶做得更精細,並開始燒制精巧的茶具。漸漸地,生意有了好轉。尤其是每年的十冬臘月,正是村子裡腌制鹹菜的好時節,碗窯村的醬缸、鹹菜罐也因而迎來了生產旺季。
「現在,找我訂貨的人很多。只要他們畫出需要的形狀,我都能給他們做出來。」老羅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但也對市場的迅速發展有些顧忌,「我們的土陶肯定是要發展的,但是老傳統不能丟,我們只能跟上時代的要求製作出新產品來迎合市場。」
如今,羅星清是碗窯村數一數二的制陶匠人,他不僅有著豐富的傳統器皿的燒制經驗,更在器形上不斷創新,做出了造型別緻的茶杯、茶罐、茶盤、花瓶等器皿。現在羅星清的制陶廠已經發展成有十餘個個工人的小廠,「還是要創新,要把廠子搞活起來,發展成為有四五十人的廠。」羅星清說,手工制陶的魅力巨大,他的制陶廠,甚至整個碗窯村都可以靠手工的魅力迎來第二個春天。


TAG:雲南大觀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