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別舊情人
文/風蕭藍黛
1
小魚剛拿到駕照沒多久，就偷開舅舅的車和兩個朋友出去玩。
駕駛技術不過硬，在森林景區彎道上，帕薩特的輪子就拐進了溝里。
女孩們驚慌尖叫地下了車，輪子死死地陷在落水溝里，大家只能幹瞪眼。
小魚不敢打電話問舅舅，她們嘰嘰喳喳地商量怎麼辦，路邊的樹林里悄無聲息地冒出來一個男人，黑T恤，臉很方，眼神憨實，長得稜角分明，但面無表情。
「要幫忙么？」他問。
小魚點頭如搗蒜，還是好人多啊。
男人查看了情況，說：「400塊。」
「什麼？」小魚驚詫，沒弄明白男人說錢是什麼意思。
「你這輪子卡得緊，得400塊。」男人又補充。
小魚剛才冒出的好感蕩然無存，靠，趁火打劫啊？
男人轉身便走：「那你們自己叫拖車吧，比我的貴。」
小魚急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找拖車興師動眾，要是被舅舅知道了，得挨罵。她喊他：「哎，你真能弄出來？怎麼弄？」
男人停住：「山人自有妙計，不弄出來不收錢。」
「能少點嗎？」小魚討價還價。
男人掏出一支煙點燃，笑了笑說：「那300吧。」
「成交！」小魚咬咬牙答應了。
只見男人猛吹了一聲口哨，不一會兒山林里竄出來三個壯男，看樣子是附近的村民。四個人一哄而上，齊心協力，車輪子很快被抬了起來。
看來這個景區拐彎處經常有車會掉進去，儼然發展成一條經濟線。
這錢真好賺。小魚嘟囔著把三百塊塞給男人，男人給了三個村民一人一張，笑嘻嘻地說：「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再來。」
「來你個頭啊！」
小魚重新上車，慢悠悠地開上路，男人在後視鏡里漸漸變成一條黑線。
2
正值小長假，景區的小旅館爆擠，找了半天，沒房。
女孩們都在怪小魚，怎麼不早點訂？
小魚說：「我昨晚還在加班，忙得要死，再說，我咋知道這麼難訂啊！」
「你不會叫胖子訂啊？」
一說到胖子，小魚就不開心。
她跟胖子談了四年戀愛，前年胖子家付了二十萬首付買了房，說等他們結婚再裝修，胖子和小魚對半供著貸款。小魚爸給了小魚十萬，說趕緊裝修結婚吧。可那套房沒有落上小魚的名字，胖子父母沒提這茬，胖子也沒提，小魚又不好意思問，就把這十萬塊存了起來，想著等要結婚的時候再拿出來裝。
戀愛和結婚，一個是站在真空，一個是跌入現實。感情付出多少可以不計較，但一旦牽扯經濟和利益，就值得好好商榷了。
昨天叫胖子來負責開車，他倒好，說景區有啥好玩的，不就是幫你們拍照，我才不去，你們帶上自拍桿就行。
小魚很失落，但她不知道如何發作。她覺得跟胖子在一起，甜蜜窩心的事情越來越模糊，除了隱忍地生悶氣，她找不到別的方法。在這段感情里，胖子好像已經失去了耐性，他們解決矛盾的方式只有冷戰，一場接一場，沒有硝煙，但還是會磨噬掉一部分感情。每次都是等小魚消氣了，嚷嚷著逛街吃飯，胖子才磨磨嘰嘰地來了。
三個姑娘站在路邊正躊躕，那個男人不知道從哪裡又冒出來：「沒訂到房？」
「關你什麼事！」小魚一想到那三百塊，心就疼。三百塊啊，可以貼好幾平方的瓷磚了呢。
「我有客房，要不？」男人嬉皮笑臉。
「要要要。」女伴們搶著回答。
小魚恨恨地說：「怎麼哪都有你？可別又宰人！」
「哎，我們是靠勞動力掙錢。旅館嘛，是我開的，看在你是老顧客的份上，給你八折吧。」
他們在男人的帶領下到了一個小旅館，環境還行，八折並不貴，小魚這才消了點氣。
3
男人叫阿哲，身份多變，開旅館、賣車票、彎道「搶險」，他在旅館背後還開了一間畫室，有一些小孩子坐在裡面畫畫。
「嘖嘖嘖，你這種掙錢手法牛啊，遍地開花啊。」午後太熱，小魚在女伴們午睡的時候跑院子里跟阿哲聊天。
「不然呢？大好的年紀混吃等死？我還要娶媳婦呢。」阿哲坐在樹下嗑瓜子，他半眯著眼睛望天，穿著超大的T恤，很酷。
你能娶到媳婦才怪，小魚心裡說，面上卻問：「看起來你今天有點閑？」
「老顧客有何吩咐？」
「呆會等那兩個美女起床，幫我們拍照行不？」
「行啊。」
小魚笑，算你識相。
「看在你三番五次光顧我的份上，就象徵性地收兩百吧。」
「靠！見錢眼開啊！你不拍就算了，我自己拍去！」
她生氣地扛著自拍桿往旅館後面的小路走，午後沒有一絲風，空氣悶熱，蟬在樹上嘶鳴。
其實是生胖子的氣，怒火轉嫁到了阿哲身上。從她出來胖子連個電話都沒打來，氣死人。
七拐八繞地拍著風景，小魚越走越遠。山間清涼，樹木茂密，據網上說，山後有一眼月亮泉，泉水很甜，喝了能心想事成。小魚便朝山上爬去。
沒成想泉水沒找到，卻糊裡糊塗地迷了路。山裡沒信號，手機成了廢物，小魚越走越慌。夕陽慢慢斜落于山後，天黑下來，萬籟俱寂。小魚走著走著崴了腳，她不敢再走了，借著稀薄的月光坐在一棵樹下直喘氣。
似乎過了很久，窸窸窣窣地走來一個人，電筒光帶來微弱的光明，見是阿哲，小魚這才放聲哭出來。
「真笨啊，居然會迷路。找你我累得半死，老顧客，就收個三百吧。」阿哲背起她，恨恨地說。
小魚一邊哭一邊說：「你每天除了鑽在錢眼裡，你還會幹嘛？」
他說：「想要的東西就要拼盡全力去爭取唄。再說，我又不偷不搶，我是正當賺取酬勞，我不可恥。」
小魚聽了，不再說話。因為冷，她緊緊貼住他的背，繼續嚶嚶地哭。他無奈，便說：「好啦好啦，大不了我不要你三百塊啦。」
阿哲熟悉山路，步子穩健，他的背猶如一個巢穴，小魚逐漸安靜下來。
這是奇妙的一天，陌生的山林，陌生的男人，小魚縮在他的背上，眼淚浸濕了他的大T恤。
4
小魚睡了很久才起床。
兩個朋友開始罵胖子，說昨天找不到小魚，打電話給胖子，胖子居然只是叫她們報警，而且還說，小魚愛玩，指不定跟你們捉迷藏呢。
「這樣的男朋友，還不如養條狗。你看看人家阿哲，二話沒說就往山上沖。」
朋友罵得唾沫橫飛。小魚洗臉刷牙，面無表情，心下已是涼冰冰。
在景區又玩了一天，回來沒看見阿哲，小魚去了畫室。假期沒上學的孩子們正跟著女老師畫畫，小魚便坐在旁邊看。
休息的間歇，女老師跟另一個女孩子聊起阿哲，說這個畫室是阿哲專門為附近的留守兒童建的，不但學費免費，還免費供應午餐、零食和畫具，她的工資都是阿哲私人掏腰包的。阿哲還帶著一些家境困難的村民給遊客洗車、跑腿、賺外快，補貼他們的生活。
小魚這才明白鑽錢眼裡的阿哲的另一面，好感和敬佩滋溜冒出來。
傍晚阿哲從外面回來，遞了一瓶碘酒給她。
「這是幹嘛？」小魚吃驚。
「你瞅瞅你腿上的刮痕。」
小魚這才發現昨晚在山林里腿被樹枝擦出的血痕，她心下感激，卻歪著腦袋促狹地問：「這個要收費嗎？」
阿哲撓撓頭：「土豪請隨意。」
他們相視而笑，小魚說：「我請你吃晚飯吧，感謝你的免費服務。」
那晚小魚很高興，梅子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兩個朋友吃完飯就溜去參加篝火晚會，小魚一邊唱山歌，一邊攥著阿哲的衣服當手帕抹眼淚。
山間的夜色很美，他們搖搖晃晃地走回來，阿哲說：「小魚，怎麼天天抹眼淚，有啥可傷心的？」
小魚說：「不傷心，來，我們玩遊戲。一二三開始！胖子蹲，胖子蹲完死胖子蹲，死胖子蹲完胖子蹲……」
阿哲笑岔氣：「你又不胖，你跟胖子有仇啊？」
「我愛上他的時候他還不是胖子，現在他長成胖子了，可他不愛我了，我還了兩年貸款，總覺得不繼續走下去，都他媽白還了。我現在已經分不清，我是因為愛他，還是因為不甘心。」
阿哲聽了，沉默地拍拍她的肩膀：「愛情這玩意，其實享受它的快樂就好。我們要的是快樂與幸福，不是痛苦與糾纏，生活很美好，有什麼坎過不去嘛，捨棄不值當的，抓住你想要的。小魚加油啊！」
小魚聽了，愣了愣神。月亮順著樹梢移過來，山巒陷在巨大的陰影里，像未知的人生。
5
小魚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胖子談判。
第一，你還愛我嗎？第二，這婚結不結？如果第一第二都是肯定的話，第三，房產證上加我的名字，否則對我不公平。
胖子想了半晌，吞吞吐吐地說：「每次去我家你都不幫忙做家務，我爸媽覺得你還得考察下，我也覺得我們好像越來越不合適，所以……所以一直沒說房產證的事。」
「我憑啥要做家務？你又沒娶我，我又不是那個家的女主人！你爸媽是想找保姆還是找兒媳？你為啥不直說？！為啥要我幫你還貸款？！為啥要耽誤我的青春？！」
一向在愛情里懦弱溫和的小魚終於歇斯底里地吼了出來，她還是沒忍住哭了，但她忍住沒把咖啡壺扣在他頭上。
他們就這樣分手了，胖子把兩年的貸款打還給了小魚。一場愛情談了幾年，好像只牽扯了這點錢。
其實阿哲的話很對，他教小魚學會了捨棄與爭取，捨棄不值得的感情，爭取與她匹配的未來。
後來小魚常常想起阿哲，他們偶爾在微信上聊天，小魚會問一問景區的客房是否爆滿，那些孩子們畫了什麼有趣的畫，你們有空的時候還在山林里「守株待車」嗎？
聊著聊著他們就咯咯地笑，互相打趣，小魚覺得阿哲的生活挺有意思的，而她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裡努力奔忙其實也不賴。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人生處處蘊藏著歡樂，等待著人們去發掘和開啟。
來年開春的時候，阿哲突然來了城區，他說他的小旅館要開一個分店，現在不是流行主題公寓嗎，還讓小魚有空就來幫忙從女性角度出出主意。
小魚站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等阿哲，他說去年她請他吃了一頓晚飯，那麼，今天由他來回請。
小魚想起他細心送她的碘酒，想起他對她說「小魚加油」，想起山林里那個夜晚，深山裡空無一人，整個漆黑的世界裡只剩下他溫暖的背和有力的腳步聲，以及手電筒發出的那束微弱的光，當時她還問他：「阿哲，你以前背過女孩子嗎？」
阿哲說：「我背過水泥背過米背過羊，就是沒背過姑娘。」
小魚就呵呵呵地笑了。
好像有部電視劇里說，如果你想起一個男人的時候心裡漲滿的全是甜蜜與快樂，那麼，可能你愛上他了。
小魚就想，或許呆會她可以問一問阿哲先生，他來這裡開旅館到底是為了掙錢，還是為了泡姑娘。如果他回答是後者或者兩者皆有，那麼，吃完晚飯她得邀請他一起去看一場愛情電影，在散場的時候，她會脫掉高跟鞋，趁著美麗的月色與星光，問他願不願意，再背一次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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