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根鋼絲，徒手排雷20000顆，這個中國農民，「送命」22年，救活了垂死的故鄉
用生命去保護生命。
宿命
Destiny
中國和越南的邊境線上，
一個叫八里河的村子在山谷的雲霧中美若仙境。
幾十年來，除了村民和部隊，
沒人敢踏入這裡，
因為怕死
。
八里河村還有另一個名字
叫
「地雷村」
。
1000000顆地雷
散落在叢林山野、田間地頭。
每隔百米，就能見到一塊畫著骷髏頭的界碑，
陰森、恐怖，
像現實版的「死亡谷」
。
過去的三十多年，
村子裡僅有的54戶人家200多名村民，
有100多人被地雷炸到失去了雙眼、雙腿，
甚至還有數十人喪命，
「絕望」化作一團陰霾，懸浮於天地。
有一個叫王開學的農民，
為了拯救家鄉，他自學掃雷，
靠一把鐮刀一根鋼絲，排雷近20000顆，
開墾出200多畝農用土地。
每一次「掃雷」，都是在「玩命」，
而這場冒險遊戲，他已經賭了22年。
在王開學的家裡，收藏著各式各樣的地雷殼，看著這些年自己挖的「戰利品」，他總是會想起1984年4月28日的那個凌晨。
他躲在大人身後，看著太陽一點點照亮戰後的家鄉，房子不見了、學校不見了、搗鳥窩的樹林也不見了......他有點難過。
可大人們都笑了，他們說「戰爭結束了，好日子要來了。」
中越自衛反擊戰，在八里和村爆發
是啊，當時誰又能想到呢？
地上的軍隊都撤退了，卻在地底下留下了數十萬地雷，引爆期長達百年。
此後迎接他們的，
是一場漫長且無人紀念的「生死戰」，「敵人」成了埋伏在腳下的地雷。
那個時候沒有地雷探測器，更沒有懂得排雷的人。
村民不知哪裡有地雷，哪裡不能踩，即使知道，為了種地、養豬、生存，也必須以身涉險。
最慘的人被地雷炸過三次。
炸瞎了眼睛，炸斷了右腿，炸傷了左手。
至今體內殘存著80多塊彈片，
每次坐火車掃描儀就會報警，
過不了安檢，走不出雷區。
有人在結婚前7天的時候，
不幸遇上了地雷，炸成了殘疾。
於是他退掉婚約，
發誓終身不娶，至今獨身。
還有一家四口人，
女兒和兒子都被炮彈炸死了，
老公被炸瞎了雙眼。
老婆實在想不通，這顆小地雷，
咋就能把人的腸子炸穿17個洞呢？
「
這麼活著，還不如死了。
」這樣的想法，從踩到地雷那一刻，就糾纏著觸雷人的一生。
有人怕死，拖著殘缺的身體艱難艱難地活著；
有人怕生，踩雷後，用自殺的方式終結了悲慘的命運。
有觸雷者受不了殘疾的身體，在房樑上上吊自殺。
而王開學的命運，也是被這顆「地雷」改變的。
他的父親是八里和村，第一個被地雷奪了性命的人。
那是1981年農曆九月的一天上午，王開學正在上小學語文課。
「開學，你爸爸被地雷炸了！」王開學被衝進教室的奶奶嚇了一跳，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地雷是個什麼，以為頂多跛了腿。
衝到家裡，母親和一大堆村民正哭得死去活來，扒開人群，他驚奇地發現父親怎麼矮了半截：整個下半身都炸沒了，五臟六腑全漏在了外面，沾滿了泥巴和螞蟻。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人的腸子。
後來一次，王開學跟著堂叔上山踩果子，聽見一聲巨響後，他親眼看見堂叔被一股煙彈到半空里，才一秒鐘的功夫，
他的雙腿就變成了一把「鮮紅色的掃把」。
地雷奪去了父親的生命，毀了堂叔的一生，
成了王開學最害怕的東西。
在不大的村子，『轟』得爆炸聲，每天都會從四面八方傳來，
每一聲，都是一條胳膊、一條腿、甚至一條人命。
他常常會沿著爆炸過的坑窪，
一路走到麻栗坡頂，
望著地獄一般的家鄉，他忍不住想
為什麼偏偏是我生在這裡？
王開學不是沒有想過和其他年輕人一樣，選擇離開。
1996年，他結了婚，有了兩個孩子。村裡頭開放了新政策，誰要是敢開荒埋著地雷的土地，這地就歸誰。
為了養活家人，王開學面臨選擇：出去打工或是排雷開荒。
在他猶豫的時候，村裡發生了一樁慘案，一個12歲的女孩開荒時碰到了地雷，被炸得殘破不堪。
王開學聽聞，衝去了現場，看著鮮紅色的土地，他突然就想明白了，如果不去排雷，地雷就永遠都在，地雷只要在一天，下一個死的也許就是自己的孩子、孫子…
那這個噩夢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雖然心裡依舊怕的要死，可最後，王開學還是瞞住了家裡人，悄悄自學起排雷。
王開學明白，這玩意不能硬碰硬，所以先要搞清楚地雷到底是什麼。
於是頭一年，
他每天都會去爆炸現場，
撿地雷殼回家拆解，
琢磨著它們碰到哪一面會爆炸？
多少壓力會爆炸？
怎麼拆線才不會爆炸？
一年下來，王開學家裡的地雷，堆成一座座小山，村民上他家去參觀，他把地雷一字排開，一個一個講解。
妻子覺得他魔怔了，整天拿著個地雷，嘴裡振振有詞。
她警告過王開學，撿地雷殼就算了，千萬別去排雷！兒子已經被炸瞎了一隻眼睛，要是丈夫再出事，她也不活了。
所以王開學第一次拆雷，壓根沒敢告訴她。
他不是不怕死，但他更想讓鄉親們活著。
出發前一天夜裡，他緊張得整宿沒睡。
早早地去水池邊仔細打磨著鐮刀，
然後帶著一根8號鐵絲和一截小號鋼筋，
就拆雷去了。
他用自己拆雷時，摸索出的方法，
先用刀輕敲土地尋雷，
有悶響的地方，多半藏著地雷。
反覆確認位置後，
拿鋤頭小心刨開兩邊的土，
一個淡綠色的小圓盒子露出來。
用最輕的動作拿起地雷，
用鐵絲慢慢地下掉螺栓，
啟開蓋子，將起爆的雷管卸去，
一顆地雷就成功拆除了。
看起來是在拆卸一件玩具，
每個動作卻必須絕對輕巧，
每一下，都像是在叩死神的門。
一旦碰上殼內的撞針，一秒鐘就沒命。
「我渾身是汗，手腳發抖，這是要命的玩意啊。」如今回憶起自己拆的第一顆雷，王開學還是止不住起一身冷汗。
成功拆除第一個地雷後，
他開始拆第二顆、第三顆……
四年時間，他足足拆卸了7種地雷。
摸透了哪些雷會把人炸殘的，
哪些會致命的，
還總結出了預防方案。
但最難的其實還不是拆雷，而是排雷。
需要排雷的荒地上，雜草叢生，別說尋雷，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
但王開學一心想著，
只要地雷排完了，這塊地就可以拿來讓村民們安心種糧食了。
能排一畝是一畝，
大不了死了，輸給地雷也不丟人。
這一回，
他背著噴霧器上山去了。
排雷要先打葯除草，
1次，2次，3次，
直到草根徹底腐爛，土地裸露出來，
然後拿著鐮刀清理枯樹根，
再用鋤頭一寸寸地往地下刮。
有時候，一排就是整整一天。
清理一條200米的小道，
就能挖出100顆雷。
最多時，他一天拆過400顆。
王開學每彎一次腰，村裡的爆炸聲就少一次。
就這樣22年過去了，他用一把鐮刀一根鐵絲，排掉了2萬多顆地雷，開墾出230畝農用地。
一部分給了村裡的困難戶種糧食，
其餘的地，他在裡面種上了各種樹，
油杉、黃花梨、澳洲堅果……
妻子和孩子那邊，也瞞不住了。
第一次帶他們上山去看自己排雷開墾出來的地時，妻子拉著王開學的袖子，一下子哭了出來。
她後怕到腳軟，差點沒站穩。哪怕一次，就一次，自己就要差點成了寡婦啊。
外出打工的兒子，回家看見父親用生命開墾出的新家園，臉上寫滿了驚訝與敬佩。
這也是王開學最喜歡待的地兒，
幾十年前戰後重返故鄉的那天，
16歲的他，也是站在這裡望著八里河。
不同時是，硝煙變成了炊煙，
滿目都是綠油油的希望。
在王開學的影響下，越來越多的人也跟著他一起，學排雷，開荒地。
其實從1984年戰後至今，國家先後在中越邊境埋下過地雷的村莊里，組織過三次的掃雷行動，總共除掉了當初埋設的一半，但王開學所在的麻栗坡縣尚存著50萬顆地雷。
很難想像，在這個和平年代，還有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群人，每天飽受著未知的死亡恐懼。
他們大多在20多歲的年紀，因為踩雷致殘，無法外出打工，地少無法耕種，只好靠著國家的補助過活。
即便如此，村民們卻很少抱怨命運的不幸。
「戰爭是國家的事情，說不清的。」
時代、國家、民族和個人的命運，在那樣的背景下，是任何村民都無法選擇和逃避的。
也許那以萬計的地雷，就是那片土地的宿命。
但好在還有一個不要命的傻子，用勇敢與智慧，守衛著整個村子的未來。
對八里村民來說，王開學正是如此英雄般的存在。
也有人曾問過王開學，你的夢想是什麼？
他說，我沒有夢想，有的只是現實。
生在地雷村，親戚朋友相繼被炸得傷得傷，死得死，自己呢，為了這顆害人的地雷，沒有打工，沒有汽車，沒什麼錢，住在1960年代建的老房子里。
可是，他又覺得自己比誰都幸福。
看著這片土地里的地雷一顆一顆地被自己親手清理掉，留給子孫後代一片安全的凈土，一輩子做好這一件事，就是有意義的人生。
地雷村的地下究竟還有多少地雷，沒有人知道。
但王開學的目標，就是在有生之年，把那些地雷全部排乾淨。
見一個他就拆一個，有幾畝他就排幾畝，便是他平凡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很多很多年以後，人們可能會忘記歷史的傷痛，但這片土地會記得，有一個叫王開學的農民，
在一場無聲的戰役里，用生命守護了生命。
圖片來源於網路
動圖來源於紀錄片《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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