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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後,我便成了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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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中醫藥大學

學生心理衛生輔導中心

長大後,我便成了自己的父母

作者 | 小狗屎

「我恨死他了。」

翻開三年前的日記本,幾乎每隔幾篇,就會看到這樣一句話。有時這幾個字力透紙背,幾乎要劃爛了本子,沉重的彷彿承載了極大的憤怒,有時上面有水滴暈開的圈圈墨漬,卻也暈不開寫下這句話的我心中的難過和無助。

我出生在一個封建傳統的潮汕家庭,家族裡的人有著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我的父母親是相親認識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乏感情基礎的婚姻就像空中樓閣,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一開始,他們的婚姻生活還算平靜,但在母親接連生了兩個女兒後,家族裡對她的不滿越來越大,以至於上升到語言侮辱了。在他們的眼裡,一個生不出男孩的女人就是家族的罪人。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想的,但在母親受到眾人的責難時,他始終沒有出聲。他開始夜不歸宿,工作之餘就在外吃飯、喝酒、打牌,把照顧孩子的責任全部扔給了母親,這種情況即使在弟弟出生後也沒有任何改變。甚至在母親生下最小的妹妹,重病不起時,他整整兩周沒有回家。

我十二歲之前對父親這個角色幾乎沒有概念,因為我連見上他一面都很難,我睡覺時他還沒回家,我上學了他還沒起床,在這個家裡,他像個局外人,完美地和我們錯開了共處時間。只有在周末時我才能碰上他一面,禮貌又生分地向他問個好。很多年後,我努力回想童年中父母兩人一起出現的畫面,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他們吵架的情景。

母親是個非常堅強且高自尊的女性,但面對婆家的羞辱和丈夫的冷暴力,她最終選擇了忍。從小我就覺得母親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她能一個人照顧我們四姐弟的生活起居;她能煮三十人份的飯菜,還讓工人們讚不絕口;她能讓家裡永遠一塵不染;她能同時開我們四個人的家長會;她還會換水、換煤氣、通廁所……後來我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喪偶式婚姻」。我曾經以為母親是超人,卻不知道她多少次徘徊在天橋上,想要結束這痛苦的一切。很久後我才明白,是生活逼她不得不強大起來,保護孩子、保護自己,就像她無數次告訴我的那樣,只有自己不犯一點差錯,才有資格去抵抗所有的指責。

小時候的我最害怕的就是父母吵架。我曾無數次在午夜驚醒,耳邊是父母毫不掩飾的爭吵聲,我用盡全力捂住耳朵,但那一聲聲哭訴和怒斥還是無比清晰地敲在我的心上。不記得多少個夜裡,我在夢中驚醒又在流淚中睡去,沒有人安慰我們,我只能告訴弟弟妹妹:「不怕,睡醒就好了。」祈求著、盼望著,自己趕快睡死過去,到夢中躲避這現實。我也曾被母親從床上拖起,被逼著在父母中做出選擇,被迫站隊,被迫對父親的行為作出控訴。直至今天,我還是那麼地害怕與人發生爭執,就像狂犬病人害怕水一樣。

儘管家裡爭吵不斷,但生活中,母親一直給予我們足夠的愛,讓我不覺得自己與其他孩子有什麼不同。我甚至覺得,沒有父親也沒關係,因為我所得到的母愛已經足夠彌補父愛的空缺了。但正如陰陽平衡才是萬事萬物最好的狀態,母愛再多,也不能代替父愛,那時的我也不明白,母親那沉甸甸的母愛,會給我帶來怎樣的負面影響。父愛的缺失,在小時候可能還看不出什麼影響,但就像那海上航行的船,無論一開始偏離的角度有多小,它最終也會完全地、徹徹底底地偏離了航道。

上高中後,我談了一次很失敗的戀愛,幾乎暴露了我所有的問題。也是那時候開始,我對心理學產生興趣,自己讀了一些書和文章,慢慢地對心理問題有了一些了解。我很快發現自己並不「正常」。我和所有朋友保持著距離,但對男朋友卻要求毫無隱私、隨時都要保持聯繫;對他人的情緒極度敏感,總是擔心會惹誰不高興;總是習慣性妥協,因為害怕引發爭吵;不敢向男朋友表露自己的不滿,因為害怕他提出分手;我甚至討厭辯論賽,因為辯論時緊張的氣氛和激烈的語氣會激發我不好的回憶和感覺……總之,我就是一個缺乏安全感與認同感、對他人極度不信任、懦弱又自卑的人。我把這一切,歸根於童年父愛的缺失。我痴迷於這些心理分析,在對自己了解的越來越透徹的同時,也為自己蓋下一個又一個否定的紅章。那段時間的我,認定了自己只是個有心理疾病的殘次品,認定自己的一生都已經被毀了,而罪魁禍首,就是我的父親,我對他恨意也由此而來。也是那段時間,我在日記本上一次又一次寫下了那句話,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如果說我對父親是純粹的恨意,那麼我對母親的感情就要複雜得多,一方面,我無法原諒她讓我捲入她和父親的爭吵之中,對我幼小的心靈產生了極大的傷害;另一方面又因為感動於她對我們的付出,而對自己這種情緒感到十分愧疚。正因為我能明確地感受到母親對我深深的愛意,我才更加厭惡那個對母親竟然產生怨恨情緒的自己。「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討厭鬼」,這樣的想法使我陷入了對自己無休止的憤怒當中,我責怪自己的無能,否定自己的人格,而這一切,我無處訴說。

在我沉浸在自我意識覺醒所帶來的痛苦中無法自拔的時候,我接觸到了荒誕主義,並在這一哲學流派的思想中,找到了自己的安慰劑。如果生命沒有意義,如果道德沒有意義,如果一切都不過是虛無的,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在意父母對我的影響,不用在意自己是否正常,不用在意我對他們的感情是否有罪了?如果心理學不過是對人類這個群體中大部分者行為心理研究的結果,並沒有什麼意義,那我又何必非要讓自己處於這個沒有意義的「平均值」內?如果我與世界的聯繫是不存在的,那我為什麼不做一個更洒脫的人?這些想法讓我再次走向了一個極端,我讓自己變得對一切冷漠,努力摒棄對他人的情感和依賴。而正是那段時間,父親對家庭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也許是在外面玩累了,也許是年紀大了顧家了,也許是突然想要體會兒女孝敬的感覺了,父親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早,跟我們的交流也多了起來。他甚至偶爾會買菜做飯,會關心我們的學習,會經常問我們零花錢夠不夠用。父親對我們的示好我都看在眼裡,心裡是止不住的憤怒和嫌棄,雖然我知道這些情緒也是毫無意義,更不應該出現在我的心裡。我不斷地用荒誕哲學的理論說服自己,但我的心卻控制不住地被情感影響著。我無法抑制自己在看到父親一次次試圖修復裂痕失敗時低落的神情後鼻子發酸,就像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在遇到喜歡的人時產生悸動,在見到一朵盛開的花時暮然間地驚喜,在離家一周後嘗到母親做的菜時的感到無比幸福和滿足。彷彿身體里每一個細胞都在拚命地吶喊著:「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我意識到,我並沒有真正地認同荒誕主義,選擇相信它,不過是一種逃避而已,我天真的認為,如果痛苦的根源不復存在,痛苦也就消失了。事實上,如果我不學會和自己和解,那麼什麼哲學、什麼理論都不能使我真正地快樂起來。

當我意識到,「一個人的性格塑造與他的成長環境、時代背景和受教育程度密切相關」時,我開始試著將自己代入父母的成長環境,去理解為什麼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開始理解,出生在封閉農村的父母親,在封建文化的耳濡目染下,很多觀念就像是一把枷鎖,牢牢地鎖住了他們,而沒有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他們,不會去懷疑祖祖輩輩告訴他們的話,也不會去懷疑這些觀念存在的合理性。在沒有網路的年代,他們沒有我們這麼好的學習資源,缺乏擴展視野的機會。他們都沒讀過多少書,也沒有掌握終身學習的技能,很多時候,錯了開頭,就只能錯到結尾。從他們那個年代成長過來的大人,會覺得能解決溫飽就不錯了,根本不會顧及到小孩子的心理問題。我意識到,這不是他們的錯,這是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性,沒有給他們一個機會去發展更完善的人格,也沒有讓他們有能力發現並修補自己的缺陷。環境給人帶來的影響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它就像一個滔天巨浪,在這股強大的力量面前,個體除了承受毫無辦法,如果個體能夠意識到環境對自己的影響力,或許他還能夠負隅頑抗,向高處儘力奔跑,但一個對此毫無意識的人,就像立在海邊的巨石,只能默默地承受那可怕的塑造力。在理解了個體每個行為的背後都有無法抵抗的環境因素的影響後,我突然就放下了一切的怨恨和自責,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和理由去責怪任何人了。我原諒了父母對年幼的我的傷害,也原諒了自己那些「不孝」的想法。怨恨和漠視都沒能使我走出陰影,理解卻做到了。

再次翻閱從前的日記,心境已和當年大不相同,過去在我眼裡彷彿天塌下來的大事,現在看來也不過是生活中偶然飄過的一片小烏雲,已經難以影響我的心情了。現在的我才明白,當年的自己有多恨,就有多愛,即使父母再不可愛,我也還是沒辦法割捨下那份親情——那份發自內心深處最無法剋制的情感。愛是相互的,教育也是相互的,他們也是第一次當父母,他們可能也還是沒學會如何去「愛」,那就讓我這個成長在新世紀,自認為還算知對錯、明事理,擁有更完整三觀的孩子,去儘力引導他們成為更可愛的父母吧。

小時候的我,是弱者,盼望著父母給予愛;長大後的我,終於可以做一個傳播愛的強者,用正確的方式愛自己,愛父母。我始終相信,沒有人能拯救我,除了我自己。

(本文發布已徵得原作者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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