趵突泉邊說文姜
趵突泉邊說文姜
人說，山沒有了水，就沒有了靈魂；如果濟南沒有了趵突泉，不知將會怎樣？老舍先生曾在他專為趵突泉寫的散文里寫到：在西門外的橋上，便看見一溪活水，清淺，鮮潔，由南向北地流著。這就是由趵實泉流出來的。設若沒有這泉，濟南定會丟失了一半的美。
濟南的四周有一圈小山。這一圈的小山，擋住了南來北往的風沙塵土，把一座小城溫柔地環在懷裡；而趵突泉就安靜地躺在其間。泉里的水，清澈，甘冽，靈氣十足；泉的周圍，小橋流水，粉牆黛瓦，楊柳依依，溫潤靈秀。因為有了這泓泉，因為了「家家泉水，戶戶垂楊」，濟南被稱作「泉城」。千百年來，泉城不知吸引了多少人前來流連駐足。
想當年，乾隆帝下江南時，在泉邊休息，飲了此泉里的水後，趕忙命人倒掉了從北京玉泉山一路帶著的泉水，換上了趵突泉的水；並因感嘆於趵突泉的神奇，欣然贊為：天下第一泉。
又是一年的三月，趵突泉邊早早地就「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細柳如煙，春意盎然。立在泉水邊，看泉水汩汩潺潺，片刻不息，人的心很容易就靜下來，沉下去，也就很容易撫今追昔回想歷史過往。江山不老，那只是美麗的傳說。要成為人間勝境。還得有傳奇般人、事的演繹渲染傳說。在歷史的長河中，不知有多少名人偉人奇人曾在趵突泉邊，或弄風戲月，或顧影自憐，或纏綿緋惻，或蕩氣迴腸。
公元前694年，齊魯大地上的兩位大腕兒——魯桓公、齊襄公就曾相會於此。《春秋》上是這麼記錄的：「十有八年春正月，公會齊侯於濼。」這是關於趵突泉的最早的文字記錄，因為趵突泉流出的水就叫濼水。「濼」這個字也是首次見諸文字。
兩位國君的相會在當時是比較尋常的；但是跟隨魯桓公一起與會的人卻很不尋常，隨後發生的故事更是極不尋常，所以這次相會就成了歷史上眾人評說不已的一次相會，這次相會也讓我們記住了一個美艷與才情兼具卻被歷史貶抑與嘲諷不斷的名字，那就是春秋第一美女——文姜。說起來，千百年來趵突泉邊也是美女如雲，但文姜應該是在趵突泉邊出現的第一位絕色美女。只可惜，算而今，我們都不知道該對她如何評價才好！
文姜到底有多美呢？有詩為證，《詩經.鄭風.有女同車》里寫到：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車，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詩里的女子有著木瑾花一樣的紅白相映的容顏，腳步輕盈又像翩翩飛舞的燕雀，滿身珍珠美玉環珮輕搖叮噹悅耳，風度又是那麼閑淑靜雅，品德名聲又是那麼美好。詩里的女子就是公元前694年的春天如一支迎春花般悄然立在趵突泉邊的文姜。
這首詩就是鄭國人在聽到鄭國公子忽因作戰勇敢立有戰功而受到齊國國君齊僖公賞識，將要把美女文姜許配給他後，舉國歡慶，高興萬分，奔走相告時寫下的。他們想像著年輕帥氣的忽不久將帶著強大齊國的絕世美女一同乘車回到鄭國，那是多麼幸福幸運美滿美好的事啊！夕陽西下時分，他們未來的英俊威武的國君帶著一位容顏勝花目光如水的絕美女子乘著華麗的馬車衣袂飄飄地從開滿鮮花的東方緩緩而來。那該是多麼來勁啊！
然而所有的經典劇情都要有反轉。
齊國國君青睞美女文姜喜歡身邊大臣支持，但公子忽拒絕了。理由是「齊大非偶」，齊國是大國，鄭國是小國，門不當，戶不對。還引用名言「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國何為?」一句話，高攀不上，我要男兒當自強。小夥子表現出的上進心道德感極強，卻也反映了在打仗之外他政治上是多麼的不成熟。儘管他也許有不願明說的理由。不久他的被流放被刺殺就證明，這是一個很傻很天真的決定。那就放下不說。
當時，文姜的美貌是天下知名的，且還蘭心慧質多才多能，這點從她的名字「文」上就能看出，古人取名是很講究的。再加上齊國在當時強大無比，換位一下，真有點現在的美利堅合眾國的意思，是可以想打誰就打誰的。各諸侯國聞說齊國有女初長成，紛紛派使者前來求婚，投關係找門子，各方走馬燈似的，你來我往，不亦樂乎。然而，齊國國君看上了年少有為的鄭公子忽，大家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誰成想，幸福來得太突然，公子忽的腦子一下子短路了。他竟然風淡雲清地拒絕了。
齊僖公懵了，頭腦中湧現出若干個為什麼。顯然，老頭子很生氣，也很納悶兒，世界上真有這麼傻的人？想發怒，但他知道他是有身份的人。他不死心，他要弄個明白。鬼才相信所謂的「人各有耦。齊大，非吾耦也。」
一番了解，他得到了一個五雷轟頂的信息。他萬般寵愛的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兒竟然和自己信任有加立為太子的兒子諸兒之間有些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這時候再探究是不是同父異母，是連一毛錢的意義也沒有了，必竟他們是有血緣關係啊。我們姑且斷定，他們暫時還處在「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階段上，可怎麼說兩人也都十七八歲的年紀了。這已經不是難為情的事了。老頭子很憋火，一時間，面無人色，差點過去，但除了嚴加管束，又無計可施。
女大不中留啊，公子忽這頭兒黃了，還得趕緊找家合適的啊。別說，有福之人不用忙，還真有，困了就來送枕頭的。魯國國君魯桓公派人上門提前。魯桓公繼位三年，正值壯年，魯國雖趕不上齊國強大，但也是周圍諸侯國中有較大影響的。老頭子滿口應允，立馬安排婚事，恨不能第二天就把閨女嫁出去，急切切地搞得魯桓公都有些不好意思。
待嫁期間，齊僖公嚴禁文姜兄妹見面，並親自上陣看管，害怕萬一有什麼事兒發生，他可就真沒臉活了。
回頭再說這對畸戀著的男女。沒人能知道他們是怎麼何時產生的這種情愫，也沒有人理解他們為什麼要不顧一切地突破那鐵律般的人倫約束。我想就是弗洛伊德聽說這事後，也得直撓頭皮。那只有到神話傳說中去尋覓究竟了。反正，老父的阻撓，並沒有斬斷那熱戀的情思。就在出嫁的前夕，哥哥通過侍女送來一束桃花，並內藏詩箋：「桃樹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直，吁嗟復吁嗟。」意思顯露而直白，那份急切、失落，拋開倫理因素，也算是感人的。妹妹卻比他自信堅定地多，回詩道：「桃樹有英，燁燁其靈。今玆不折，後無來者?叮嚀兮復叮嚀！」詩里的流露出的決心、堅毅，與後來發生的事情，有理由讓我們相信「真愛」面前，女人是更果斷決絕的。
知子莫如父。齊僖公這次真是下定了決心，醜事不可再二再三。他拒絕了兒子要求送嫁的請求，一反兄弟送嫁的慣例，堅持親自將女兒交到女婿手裡。當然，他的這些反常的行為，都被史官記錄了下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不僅如此，他還禁止女兒歸省，直到自己死去，他再也沒有見到女兒一面。唉！這份老父親的心該如何體諒呢？
他擋住了這對畸戀著的人了嗎？並沒有，只是落了個眼前乾淨而已，也好！
魯桓公十八年(公元前694年)的春天，應該是個三月吧，文姜在闊別家鄉十五年後，又回來了。十五年中，在老父親絕情的眼神里，她斷了回家的念頭，她安心做自己的國君夫人，一連為魯桓公生了兩個兒子。因為娘家勢力強大，長子同兒生下來就被立為太子。十五年中，文姜的生活是安逸和閑適的，但她的心思，她的情思，卻是無人能理會和揣度的。
再次回到故土，老父親早已入土為安，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山水，她的內心應該是惶恐的。她的曾經的心上人，現在已經貴為強大齊國的國君，史稱齊襄公。她猜測著，他又該是個怎樣的情形呢？
再說齊襄公，他日夜思念著自己遠嫁它鄉的妹妹。他深知自己這種思想行為有違常理，但他管不住自己。無論是有月光還是有星光的夜晚，無論是夢裡還是醒著，眼前浮現的都是心上人的一笑一顰。雖然自己的宮殿里美女眾多，但他的心裡已沒有任何人的位置，「六官粉黛無顏色」。那份孤獨寂寞，與日俱增，他只能對著孤燈，不斷地叨念「一個人的寂寞，是兩個人的錯」。
父王去世了，自己順利繼位，沒有了阻礙，但還是沒有合適的借口與心上人見面啊！終於機會有了，繼位三年的時候，齊襄公向周莊王的妹妹周王姬求婚。按周禮，諸侯國國君與周王室結婚，要由另一諸侯國國君主持，於是齊襄公邀請同為姬姓的魯桓公來主持，並再三聲明，要自己出嫁的妹妹——文姜務必一同前來。現在看來，這一切好像都是預謀好了的。
《左傳》上記著，當年是有大臣明確反對魯桓公帶著文姜參加此次活動的，並直言「不祥」。然而，魯桓公是位出色的政治家，這一點從他決定迎娶文姜時，就已經證明了，難到當時他沒聽到那些流傳已久的緋聞？他以為作為國君，就該以國事為重。更何況，現在諸兒也作了國君，人臉可以不要，國臉總還得要；再說，時間已過去十五年了，那些事兒，早已是過眼煙雲了。事實證明，他又想簡單了，他生活的年代也早，他還沒有聽說過——「一切皆有可能」！
聽說魯桓公答應帶著文姜一起來，齊襄公再也不能等待了，立即安排車隊，親自到齊國邊境上去迎接，於是才有了「公與齊侯會於濼」。嚴格來說，他已接出了齊國國境，只是沒到魯國而已。當時，「濼」這地方還屬譚國。譚國是於十年後，被齊襄公的弟弟齊桓公給滅的。由此，足可以看出齊襄公那急煎煎的心情。
想像著，那時趵突泉的泉水，應該更加甘甜、清澈；泉邊的美景，應該更加美麗、宜人；春風應該更加和煦，陽光應該更加明媚。趵突泉邊，本來就艷壓桃李的文姜出落得更加風情萬鍾，三十二三的年齡，又是一個女人最具性感成熟魅力的時段，在盈盈泉水的映襯下，恍若仙子。而三十五六歲的襄公高大瀟洒正值壯年，大國國君的氣度更是雄姿英發。可以想像，一對熱戀著的心上人，當四目相對時，該是怎樣的電光火石，怎樣的秋波流轉，怎樣的脈脈情深，怎樣的欲罷不能，怎樣的情天恨海，怎樣的不可遏止……
一別十五年（?：有人說十八年，不知依何據；《左傳》上有明確記載，桓公三年迎娶，桓公十八年相會，當是十五年），這對有情人才能夠再次相見。有誰理解，因壓抑太久而積聚起的巨大的能量，所謂「壓迫越大，抗爭越烈」，所以火山噴發般，做出些驚世駭俗的事來，似乎在所難免。情慾的烈火已經洶洶燃燒。那真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那一陣兒，理智、人情、倫理，都成了趵突泉邊隨風飛散的柳絮。
於是，於是「魯桓公被殺，彭生被殺，文姜滯留禚地。」十年里，兩人時常相聚，時常從游。旁若無人，引人猜測，令人測目。儘管有忠實的史官，一一記錄，但他們依然故我，直至襄公因「瓜熟而代」的事件被殺死。
沒有了情感所寄的文姜，悻悻地回到兒子的國家。回到魯國的文姜雖美麗依舊，卻變得成熱穩重。她充分發揮自己聰明才智，幫助兒子治國理政，表現出了卓越的政治經濟軍事才能，使魯國逐漸走向強大。在著名的「長勺之戰」中，她帶領兒子，在曹劌的幫助下，一舉打敗了威武強大不可一視的她的另一個兄弟赫赫有名的齊桓公。
在她死後，魯國人為了感念她的恩德，給了她超高規格的待遇，風光大葬，並大赦天下。
二千七百多年過去了，趵突泉邊依然遊人如織，他們賞泉品茗，聽戲觀魚，也有人會注意到刻在石碑上的「公與齊侯會於濼」的文字，卻很少有人知道那段步步驚心令人詫異的情感故事，更無法讀懂那位艷絕天下才傾當世的美女的內心世界。
泉水依然淙淙不停，東流到海；柳絮在飛，悠悠忽忽，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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