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高層建築——畫圖前的準備

外行人對於設計的印象就是畫圖，極少去關注圖紙背後需要付出的勞動。無論是什麼專業，畫圖都必須是基於前期工作的充分準備，否則，給出的圖紙是毫無意義的。

比如說結構專業，先要和建築方案做配合，做初步布置，建模計算，各方合理了再動手把結果用圖紙的形式呈現出來；比如說建築專業，那工作量就更大了，先要和甲方溝通要做出什麼樣的東西，然後開始動手初步做，反覆討論後終於定稿，再開始細化。我是結構專業的，這會兒只能細說結構的準備工作，建築專業的內容先不說了，等我做了甲方之後再談。

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要畫圖，就必須要有先進的繪圖工具。從伏羲女媧開始，我們做設計的繪圖工具就是圓規和尺子，所謂「尺規作圖」，直到美帝藉助於計算機系統推出了Autocad（美帝、計算機，這兩者結合起來，簡直是革了很多行業的老命）。

先了解一下Autocad，Auto——自動，C——computer計算機，A－aided輔助，D－design設計，意思大概可以翻譯「計算機輔助設計自動作圖軟體」，但沒人這麼直譯，就直接說Autocad，就跟NBA一樣，大家都知道是個什麼玩意兒，但非得執拗的叫做「美職籃」，大家都覺得彆扭。

這玩意兒已經出現，就開始席捲設計界，倒不是說它真的可以auto設計，而是它解決了一個大問題：修改。任何設計，幾乎不可能一次到位。如果一次能到位，那甲方怎麼去顯示自己的水平，不管是從美觀、還是從市場、或者從成本上考慮，故弄玄虛，都得讓你幾易其稿才行。再說了，你自己也不好意思說這方案就是一次性到位的，這麼容易，似乎太輕率了，好像設計真的就那麼輕鬆一樣，甲方支付設計費時會覺得你丫就給了幾張紙這錢也太好掙了吧。所以，腦子正常的甲方和乙方都不會輕易讓方案一次性通過，這無關乎水平，這關乎甲乙圍城博弈的某種境界——面子。

如果這些修改是顛覆性的也好，反正就算重做，甲方還得付費。可哪有這麼傻的甲方啊，要真這麼傻，他們也不會是甲方了，也不可能在市場上唬住消費者了。甲方大多數人其實並不專業，皺著眉頭想半天，也就是提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什麼這個字大一點，那個字小一點，這個線條粗一點，那個線條細一點，這個顏色深一點，那個顏色淺一點，這個地方加個「的」，那個地方刪一個「了」，等等之類的問題。而且，在甲方眼裡，這不叫修改，這叫調整，不需要額外付費的。但是對設計師而言，明明大方案沒什麼問題，卻要對圖面進行大量的修正，其實也就意味著重新畫圖而已。這要在純粹的尺規作圖時代，著看上去很簡單、但實際極其瑣碎、而且不產生什麼效益，真得把人整死。

就在這時候，Autocad出現了，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方案有了，剩下的就是落實了，那就是局部調整了，需要反覆修改是不是？儘管說吧，沒事兒，也就是在計算機中挪一挪改一改重新定義一下，然後列印出來而已。不管你有什麼要求，我都能在短時間內給你提供一份調整後的成果。你儘管提要求，我要改不到位算我輸。這也是為什麼設計大師花了一個下午閉門修鍊一般的勾勒了一個誰也看不懂的草圖一直不變，但是他們的助手常常要用計算機吭哧吭哧趕上幾個月才有個初步成果。

本來「修改」這個問題就這麼愉快的解決了，我們乙方終於可以全身心的投入設計了，本以為可以大幅度提高效率，科技改變生活就要變成現實了。但是，萬萬沒想到，因為設計修改效率提高了，但是甲方的要求卻也跟著提高了。原來是尺規手工做圖，甲方知道工作量大，萬一觸及乙方的底線，大家都不好交代，畢竟工作量確實太大了，所以自己提要求的時候也會更慎重。但是，現在你不是效率高嗎，那還不隨便提，於是他們會要求你「這邊寬一點，那邊窄一點」「這邊長一點、那邊短一點」「把這顏色調深的時候同時顯得淺一點」「把這弄黑一點的時候同時調白一點」，總之五花八門的要求都來了。設計的工作已經從高級別的腦力勞動開始淪落為低級別的體力重複勞動了，只有大師那創造性的手稿依然笑傲江湖。

Autocad什麼時候傳入中國我不太清楚，我最早知道的版本是R14。那時候還在上學，大家在學院機房學CAD的性質非常高，很想用cad來完成作業，但是，老師不讓，說過早地使用cad，會影響畫圖的基本功，線條的粗細、仿宋體的端正，都是未來衡量一個人設計水平的重要指標，所以我們的畢業設計還是拿著A1的圖板和丁字尺來完成的。誰知道，畢業設計是我們最後一次用丁字尺作圖。這就跟後來我們學車時常常學手動檔一樣，也是為了駕駛技術的紮實，實際上市場逐漸在淘汰手動擋汽車，紮實的技術完全無用武之地。

我估計中國大多數設計院最早推廣的cad版本都是R14，因為我04年畢業的時候，公司里仍然有相當一部分人在用R14，R14最大的特點就是一次只能打開一張圖，所以電腦屏幕上就出現很多的紅紅的Autocad窗口。我很想裝上2000的版本，因為2000的明顯好用多了，至少啟動一個cad可以打開多張圖，得到的回復是最好別裝，因為2000版本的存儲格式太高了，院里不認可。於是，我也只能強忍著用R14的版本，直到R14被公司官方淘汰，那時候已經開始用2002了。

不過我後來也慢慢的理解了，在高校里，軟體公司一般默認學生不會用軟體來賺錢，因此，用了盜版軟體也沒人追究，而且由於可以產生有粘性的用戶，軟體公司估計也是默認甚至是縱容，所以有相當一部分圖紙上會有個「Autocad教育版」，其實就是提供給潛在用戶的版本，列印圖紙的時候這個標籤無法消除（當然，也有類似去處標籤的軟體，畢竟貓鼠遊戲永遠存在）。但是在市場上，盜版軟體是用來掙錢的，這就涉及到知識產權問題，像我們那樣的公司，一旦被追究，可就麻煩大了。從商業上講，的確需要規避風險。

另外一個問題當然是因為老同事的習慣問題，積習難改。我在2006年開始用Autocad2006，一直到2014年也沒打算更新，這期間雖然受限於正版軟體的問題，但是因循守舊恐怕也是個不可忽略的因素。所以，直到新同事開始抱怨我們為什麼還在用2006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也成了那個阻礙進步的老工程師了。當然，我們也會為自己辯解，教育年輕同事要注重圖紙質量，別太關注軟體，軟體只是工具，06跟10沒啥區別。這跟當年我們的前輩同事教育我們如出一轍。

Autocad是個好工具，不僅僅在於它能讓我們畫圖便利，更在於它是個非常包容的平台，開放了一些介面，提供了一個編程語言，可以二次開發。於是，那些既懂建築設計又懂軟體設計的跨界人才開始發揮優勢了，把各個專業習慣的一些表達方式整合起來，掛到Autocad上，使得畫圖效率進一步提高。建築專業的天正、結構專業的探索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至今仍活躍在兩個專業的工程師的電腦桌面上。

每天早上，設計師們一到辦公室，首先啟動了Autocad，外掛軟體也會自動跟著啟動，開始了一天緊張而忙碌的工作。什麼外掛軟體都不用的人，我們稱他為「裸奔」，裸奔的人要麼是動作極快，不然就得被淘汰。探索者可能還真有可能不受某些結構工程師人待見，但是天正幾乎是個建築師就會裝上，不用天正的建築師要麼是純創作型大牛，只提供手稿和想法即可，要麼就是偽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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