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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木工學徒生活

雨中飄蕩的回憶

 金色的呼喚

降央卓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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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讀]我的木工學徒生活(文/肖燦先)

題記: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期,正當我中學讀得起勁的時候,命運突然發生逆轉,一場聲勢浩大的政治運動迫使我離開校園,放下手中的書本和鋼筆,拿起木工的斧頭,跟隨做木工手藝的父親,走進農戶家裡,開始學徒生活。

父親替換了教師的角色,他給我上的第一堂課就是「端了人家的碗,要由人家管;吃了人家的飯,要由人家哇」。那時做手藝沒有按件計酬自己管飯的做法,手藝人都是吃在主人家,每天得固定的工錢。既然吃了人家的飯,拿了人家的錢,就得好好給人家服務,對主人認真負責,按照主人的要求,做好木工活,儘力讓主人滿意。而主人的要求則常常是苛刻的:既要做得好,又要做得快;既要不喝酒,又要不吃菜,不能讓主人滿意的師傅是沒人請的。

吃飯何以如此重要,是因為那時做手藝是沒有多少錢賺的,主要是賺飯吃。個體手工業涉嫌資本主義,應該納入社會主義的範疇,手藝人平時必須無條件在生產隊出工,如果擅自去做手藝,很可能被作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典型掛牌子游村。農閑時經生產隊批准可以去做工,每天一塊二三的工錢歸生產隊所有,隊里給手藝師傅記10個工分,年終分配時,大約能得三四毛錢。這點錢除去添置和維修工具的費用所剩無幾。但僅僅能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飯,就足以讓人羨慕。種糧人缺糧吃不足為奇,吃了人家的飯,省下家中糧,家裡的老老小小就可以少吃了一些紅薯、南瓜和青菜。

那時招待手藝人十分簡單,主人再熱情,也辦不出豐盛的飯菜,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無非是白菜蘿蔔、豆腐豆芽之類,總共三四個菜。如果能吃上小魚小蝦、泥鰍黃鱔、雞蛋鴨蛋就算是好菜了,豬肉是很難見面的。父親給我的交代是,做手藝不是做客,人家做什麼就吃什麼;飯要吃飽,不吃飽做事沒力氣;師傅可以喝一點,徒弟不能沾;菜以吃素為主,好菜只能嘗一點。如果你一餐就把好菜吃掉了,下一餐人家拿什麼給你吃?再說,吃壞了名聲,以後誰敢請你?這些要求對我不算苛刻,因為家裡兄弟姐妹多,糧食少,平時少不了吃紅薯。在人家做工,不用吃紅薯。至於菜,家裡一年到頭吃蔬菜,主人家的菜總比自己家裡的好一點。只是有的人家菜里有沙吃壞牙,有的放鹽太多,讓人難於下咽。當然,無論飯菜多麼差,在主人家是絕對不能有不滿意表現的。如果實在難吃,只好少吃一點,晚上回家再作點補充。

不管飯菜吃得如何,做工都得賣力。木匠上門做工,一件活多少時間完成,雖無明文規定,卻是約定俗成,比如一扇房門一個工,一擔水桶一個工,一張方桌兩個工,超過了時間則意味著主人要多花工錢,多招待吃飯,自然不會高興。那時農村不通電,木工機械用不上,全憑木匠的手上功夫,即使熟練的師傅也很緊張。我剛學徒,做工不熟練,速度慢,父親除了干好自己的活,還得把我的活替出來,這樣就顯得更加緊張。冬天的白天特別短,每天天剛亮,頂著凜冽的寒風,踩著冰凍的泥路,我們去上工。進了人家門,父親吩咐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磨好工具。手指接觸到冰涼的水,像針刺一樣痛,一會兒就麻木了,只能靠手掌的力推動工具在磨刀石上運動,很想到主人家的廚房裡去烤烤手,但這是不可能的。工具磨好,趕緊幹活,等到主人招呼吃早飯的時候,我們已經幹了近一個小時,身上開始冒汗了。

碗筷一放,馬上就干,早飯後沒有片刻休息,中午頂多休息一刻鐘,平時不許停下手中的活。三四斤重的斧頭握在手裡,連續劈上幾個小時,汗水濕透了內衣。累得實在受不了,停下來歇一下,父親就會責問:「吃了人家的飯,是讓你做事還是讓你歇?」有人進屋,跟人家說說話,父親怕影響做工,會很快制止:「你知道說什麼,趕快做你的事!」有時菜吃得咸,水喝得多,方便多了幾次,父親認為這是偷懶,管這叫做懶人屎尿多。

勞累、枯燥、單調,這就是我的學徒生活,也是父親幾十年的木匠生活。一天下午,在一戶人家做傢具,我在刨一根方料時碰上木節,刨刀突然從刨膛里跳出,左手中指的前端削去了一塊肉,頓時鮮血直流,痛得我差點暈過去。父親也嚇壞了,好不容易給我止了血,送我回家,再返回去做工。那天,父親比平時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家,為的是把下午耽誤的活補回來。

做手藝不能光圖速度快,還要質量好。父親要求我一開始就樹立嚴格的質量意識。他說,年輕時養成了馬虎的習慣,一輩子都改不了,只能算個「爛木匠」(本地人對手藝不佳的木匠師傅的蔑稱)。他自己做的木器漂亮、結實又好用,木桶不上箍不漏水,凳子扔在地上不鬆動,門窗關得嚴嚴實實,不露縫隙。

那時有人請父親做風車,可父親以前從未做過風車,感到沒有把握,不敢貿然去人家試驗,於是父親仔細觀察了好幾部風車,還倒進穀子作了試驗比較,回家後自己試著做風車。起先有些秕谷也從壯谷口中出來了,說明風力不夠。父親作了改進,結果風力大了,壯谷也從秕谷口飛出去了。經過反覆試驗,風力適度了,壯谷、秕谷從各自的口中飛出,不再混淆。父親高興極了,滿懷信心地去給人家做風車,做出的風車主人十分滿意。

以手藝精細獲得人們稱讚的父親絕不允許他的兒子成為「爛木匠」,一絲一毫都不得馬虎。眼鑿得不規整他要我修平,木板刨得不光滑他會接過刨子自己光一遍。那天在鄰村一戶人家做糞桶,桶壁做好了,只差裝桶底。父親在創光了的木板上畫好圓圈,讓我沿著墨線的外邊鋸出桶底。我鋸子沒掌穩,有一處鋸到了墨線裡邊。桶底裝上後,父親倒水試了試,見有滲水,將我訓了一頓,我不太服氣,說壓點鋸末進去保證沒問題,父親更氣了:「壓點鋸末只能保證現在不滲水,一年半載非漏不可,你哄得了今天哄不了明天!」父親硬讓我把桶底取下來,重新鋸一個裝上去,見不滲水才罷休。好在這戶人家還做水桶,那換下的桶底縮小一圈剛好做了水桶底。不然,父親是一定要賠人家木板的。

愛惜木料、節約用材也是木匠的一項基本素質。本來,我們家鄉是山區,是生產木材的地方,只是大躍進年代把大量山林毀了,山上沒有什麼木材了。要木材用,必須爬二十多里山路到林站去撿丟棄的廢料,一天一趟,兩頭不見光,累得筋疲力盡,有時還會空手而歸。木料十分寶貴,主人視如金條,木匠不加珍惜,主人必然心痛。木匠必須因材施用,充分利用。

有一次在同村一家做婚床,是舊式的龍床,床框很粗,六尺長,五寸寬,三寸厚,四條同樣寬和厚的床腿必須裝在床框上。主人家提供的幾根圓木滿是茶杯大的木節,父親要求我劈得方方正正,合乎床框的標準。我一看不知如何下手,抱怨主人家的木料太差。父親聽了不高興:「人家給什麼木料就用什麼木料,上哪兒去找好木料?」我半閉著眼睛,以免劈碎的木節傷了眼睛。費了大半天工夫,才劈出床框的樣子,刨光後由父親畫墨線,不料四個大眼都畫在木節上。我又小心翼翼地鑿眼,無奈木節太硬,眼未鑿穿,鑿子卻斷了。望著斷成兩截的鑿子,我罵了一句不吉利的話,惹得父親發脾氣:「人家是喜事,你一張嘴巴不乾不淨!」

在同村另一戶人家做傢具時,我給打好了眼的方料出榫頭,看錯了墨線,把該作榫頭的部分鋸掉了,該鋸掉的部分卻留下了。顯然,這根方料只能作廢。父親直罵我眼睛長錯了地方。儘管當時主人不在家,父親還是在主人回家後如實相告,第二天上工時,從家裡帶了一根同樣大小的木料作為賠償。

在跟隨父親斷斷續續地學了半年多木匠手藝後,我做了家鄉小學的民辦教師,從此放下斧頭拿起了粉筆。儘管賺的是工分,外加每月五塊錢的補助,但父親認定,這是端了公家的碗,應該由公家管;吃了公家飯,應該由公家哇。因此,當學校的事與家裡的事在時間上發生衝突的時候,父親總是毫不猶豫地支持我去做好學校的事,以免公家說閑話,他和母親起早摸黑把家裡的事全部做完。

做了將近五年的民辦教師後,我上了大學,畢業後成了一名正式教師,算是真正端了公家的碗,吃了公家的飯。我終於沒有能夠傳承父親的木匠手藝,但傳承了父親對職業的敬畏精神,做事的認真態度和高度的責任心。父親的話刻在我的腦海里,讓我凡是對待職業的事情,無論是大事情還是小事情,都要認真負責,一絲不苟,爭取良好的效果,儘力讓大家滿意。幾十年來,這早已成了我的秉性……

(作者系井岡山大學退休教師、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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